第七十五章

　　光似箭，不知不觉的就是一年。

　　在这一段不算短的时中，宗岳他们始终坚守既定策略，以神速、果敢和秘密的行动，时而江南，忽焉漠北，到处打击敌人。

　　首下“青城”次收“峨帽”再及“黄山”、“武当”、“少林”、“长白”、“华山”…

　　不仅实力已经茁壮，而且名震海内外，江湖上誉之为“武林十字军”群起响应。

　　散布各地的古希老魔徒，反感备多力分，望风而逃，不得不退守十绝谷老巢，同时甚且因此而内哄。

　　在十大弟子中，一统贼秃与两仪贼道为互争领导权双方反目。

　　十大公主，也暗地不和。最显著的是以九尾狐胡媚娘为首，结合崔蝶仙、卞无，凡事皆奉违，对代理谷主如花作消极抵制。

　　男女门人之间，为了争风吃醋，也是各逞机谋，虽然表面上还是一家人，其实彼此都是死对头，只差不曾爆发而已。

　　古希老怪自从口称坐关百离谷，一去未返，谁也不知道是在何处。

　　崔蝶仙、卞无，和一统三人，对五真经第七篇，似乎并不急图速成，一直都抱着不屑向后来居上的师妹求教。

　　如花也彷佛淡忘，不加传授。

　　反是那弑父叛师的恶徒文士仪，城府深，虑的远，暗有鬼胎，怀恐惧宗岳之心，不敢不求教于人充实自己，苦练五真经。

　　一、三两篇本已纯，第五篇也以甜言语博得崔蝶仙心，早经指点习成。

　　于是又朝思暮想，希望得窥七、九二篇堂奥，不惜百般趋奉如花。

　　不过这位十公土却情怪异，从不与同门合，经常冷若冰霜，除了有事使唤以外，极儿就不理睬。尤其此女，功力既高，人又机智，喜怒不测，执法如山，全谷上下个个忌惮，稍有不慎，使遭惩处，连巴结都难。

　　亏得文士仪，耐心极强，饶是如此，依旧用水磨功夫，时时留意伊人起居，准备遇机好献殷勤，丝毫不懈。

　　因此之故，被他偶然发现如花，每隔半月，必于夜阑人静之时，离谷一次。去的方向，乃为后山一座人迹罕到的高。

　　分明有什么秘密。

　　也恰是一种作为要挟的良机。

　　经过多次的暗蹑，终于摸清途径地点，只苫不敢接近，无法看出究竟。

　　这一，又届如花私出之期。

　　文士仪决心一探真相，特别先行前往，隐匿一旁。

　　约莫三更左右，伊人果在星月徽光之下如飞而来。

　　但觑她黛眉深锁，好像心事重重，一到就手朝停身之处的一块巨石略按，人影一闪，失了踪迹。

　　想不到此间还有机关？

　　文土仪，马上小心翼翼地走近察看。

　　只见巨石依旧峨峨，没有半点可疑之处，倒是无意中伏在石脚下侦查，却突闻有声隐隐入耳。

　　“花儿，我的活罪已经受够，你总该消恨了吧！”

　　文士仪陡吃一惊！这分明是乃师十绝魔君的口音。

　　又听如花答道：“我娘死的好惨，你还记得么？”

　　“唉！我不是早就认错了？”

　　“还有我自己的恨…”

　　“那是为传五真经，不得不尔…”

　　“呸！如今骗不了我啦！”

　　“不论如何，你总是我的亲骨血…”

　　“哼！亲骨血也可以作你的工具么？”

　　“唉…”

　　“你不是人，是禽兽…”

　　“花儿，我求你痛痛快快的给为父一刀好吗？”

　　“你想叫我担上个恶名是不是？”

　　“我已经生不如死了！”

　　“这是报应。”

　　“孩子，你要怎样才甘心呢？”

　　“我还没有想到。”

　　至此语音顿寂，倏地巨石转动，文士仪慌不迭闪到暗处，目睹出一个斗大的，如花一跃而上，匆匆恢复原状，便行纵走。

　　听双方口气，显然十绝老魔乃是被如花困在其中，而且他们双方的关系，还是真正不折不扣的父女。

　　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想像的事。

　　文士仪略作寻思，忽现脸喜，迅即按适才如花的手法，转动巨石，毫无畏怯地飘身跳下石。

　　入目其间竟是一座顶嵌明珠，十分华丽的大石室。

　　只是居中玉上，却蜷曲着一个憔悴不堪的老人。

　　文士仪不由一愕！暗忖，难道这就是谷主么？

　　只见对方全身都已瘫痪，惟有嘴能出声，呻道：“是花儿又回来么？”

　　文士仪默认良久，才确定果是乃师。迈步走到明处，低答道：“是徒儿文士仪前来。”

　　十绝魔君颇出意外，急问道：“你可是来救为师？”

　　文士仪仍然立在丈外，扮作极其恭顺的答道：“是。”

　　“快把案上玉瓶中的『女儿红』拿来，先喂我喝几口。”彷佛这老怪已经多年不嗜酒味，接着又轻叹道“这恶丫头，每隔半月，才给为师一次的饮食，以苟延残！”

　　原来如花用的是饿刑。

　　文士仪竟然毫不生怜，反而口角浮起淡淡的笑，一面走近石案，一面问道：“恩师可能坐起？”

　　“糊涂虫，我能行动，还用得着你？”这老魔头依旧不改往日的威风，接着又和声道“好孩子，你能寻到此间，足证忠心，此后我倒要好好的栽培你。”

　　文士仪漫应道：“多谢恩师。”更续问道“你老人家可是道被制？”

　　“过去是…”

　　“徒儿能解么？”

　　“如今不成了！”

　　“这是何故呢？”

　　“唉！为师的是年前在此坐关，练一种无上神功。不料正当吃紧之际，如花那恶丫头，却口称赶来护法骤出不意，用五行逆运手法，点了我的要，以致走火入魔，功力全失，四肢僵枯，成了废人。”又叹了一声道“这真叫做养虎伤身！”

　　“师妹怎的这等无良？”文士仪以同情的口吻作答，又道“那怎么办呢？”

　　“稍时徒儿把我迁离此间再说。”

　　老魔头好像十分兴奋，只顾说话，连酒都忘了。

　　“恩师五真经秘本可还在身边？”

　　“早被那恶丫头搜去了。”

　　文士仪忽然打开所取的玉瓶，立刻酒香室，高赞道：“果是江南名产。”

　　十绝老魔，连呼道：“快拿来，快拿来！”

　　可是文士仪，竟慢条斯理地答道：“恩师可否先把五真经七、九两篇口诀传授于我？”

　　十绝魔君馋涎滴，迫不及待地急道：“那容易，你喂我几口酒再说。”

　　文士仪朝前走了几步，立又暗中一动，忖道：“莫不是这酒中有什么解药？”

　　顿时微微一笑道：“你老人家说了就有酒到口嘛！”这种语气，其含意已是极其明显了。

　　十绝魔君，半晌才反问道：“要是我不说呢？”

　　“恩师一向圣明，当已早知徒儿心意。”

　　“你也要威于我？”

　　“这是徒儿求艺心切，事非得已。”

　　“你先说说看，要用什么手段？”

　　“我先按本门三大毒刑，『五鬼搜魂』、『火焚身』、『冷焰穿心』顺序施为，然后再取你老人家齿、舌和双目。”

　　这恶徒，说来口气亲切，笑语从容。

　　一时直听得十绝老怪，连道：“罢了，罢了！”

　　想不到一个独霸江湖十多年，黑白道闻名丧胆的十绝魔君，如今竟在自己门人手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文士仪又狞笑道：“我不能在此久留，你老人家最好快说。”

　　那知语音未落，反感身后要一麻，有人娇叱道：“大胆的狗贼，我早看出你鬼鬼祟祟，不安好心。”

　　入目赫然乃是如花去而复转。

　　文土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不吓得心胆皆裂，额上冷汗横，脸出乞怜之状，颓丧无比。

　　十绝魔君却呵呵一笑道：“好好，老夫死也瞑目了！”

　　如花又眉聚煞气，戟指文士仪娇喝道：“听说你这恶徒，过去便曾弑父叛师，禽兽不如，今天居然敢起狼子野心，在我眼皮下捣鬼，岂不是活腻了？”

　　十绝魔君接口道：“花儿，你给我留个伴儿好不好？”

　　如花斜睨答道：“那也救不了你呢！”

　　呛啷一声，掣出背的长剑，寒光连闪，将文士仪武功破去，刺伤一目，双手双足齐腕踝切断，踢到一旁，成了一具活死人，转身就走，冷笑道：“让你们这两个一丘之貉，同尝尝往日自己害人的滋味吧！”

　　这位姑娘，出手好辣！

　　似乎她唯有如此，才可发中怨气。

　　尤其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十绝谷中，只当文士仪奉命出山，谁也梦想不到竟是这么一回事。

　　一晃便届中秋约期前夕。

　　不仅十大门派人马齐集邛崃，而且江湖上各路英雄都纷纷前来助战。其中知名之士，诸如：

　　衡山祝融居土、庭吕氏双侠、天合云剑客、点苍玉笛书生、泰山碧霞观主、天山雪海散人。

　　如今的宗岳，亦已望重武林，非复年前了。

　　大家一到便把十绝谷围得水不通，主力留在山神庙，准备翌一举扫魔窟，永靖妖氛。

　　只是十分古怪，对方一直坚守，不闻不问，没有丝毫动静。

　　虽然众人个个士气如虹，有必胜的信念，但宗岳反担心如花别具诡谋，以及老怪在坐关中所练的魔功，惴惴不安。

　　因为惟有他，才深知彼女的一身所学，非比等闲，心计之工，不能轻视，何况这一场乃是正双方生死存亡的大决斗，稍一不慎，立将万劫不复。

　　孔素棠也看出个郎所虑，暗有隐忧，不过她最恐惧的还是十绝魔君古希。

　　转眼便到了月上中天。

　　这时大家正在山神庙中，密议明对敌之策。

　　不料倏地一阵烛影摇红，微风飘过，忽见宗岳席前，现出一封端端正正的棠柬，上书“敬陈宗少侠”五字。

　　众人齐吃一惊！

　　宗岳连忙拆阅，内云：

　　佳客远来，有失迓，特备明月之觞，素心之点，候驾于北-之巅。

　　如花启

　　这是什么阵仗？什么叫做明月之觞？什么叫做素心之点？

　　首先公孙小凤急道：“分明这是妖女的诡计，盟主哥哥身寄武林安危，千万去不得！”

　　大家也深以然。

　　倒是宗岳，沉良久，毅然道：“我不能示弱，亦无所惧，大不了她使的调虎离山之策，咱们正好将计就计。”

　　随即对各路人马作了一番安排，并嘱爱侣孔素棠和斑衣神童在后接应，立刻单匹马扑奔北。

　　不多久便将近绝顶，但觉明月在天，罡风寒厉，四外无人，一片静寂。

　　宗岳暗忖，难道这丫头没来不成？

　　那知正迟疑间，忽闻顶上猝起歌声：

　　侬本伤心女，

　　有苦无人诉。

　　母死父不仁，

　　檀郎你知否？

　　天公妒红颜，

　　我将何所适。

　　以后便是泣不成句，凄切得连天地草木，都似乎为之变。

　　不消说，这是如花。

　　宗岳迅即纵身飞上，趋前抱拳客套道：“姑娘别来无恙？”

　　如花也赶忙抹干眼泪，低答道：“少侠真信人也！”

　　接着又幽幽一叹道：“我冒昧奉约，宗兄八成会有所疑吧？”

　　“姑娘只猜中一半。”

　　“如此说来你还有一半该是信赖我了。”

　　“不错，因为我看出姑娘本质并非恶人。”

　　此言一出，不知何故如花却热泪夺眶而出，半晌，茫然凝视宗岳道：“你看我美不美？”

　　宗岳点点头。

　　“假如我不是出身旁门，你也没有棠姊姊，中意不中意？”

　　宗岳又点点头。

　　如花顿时一声长叹，自语道：“相逢恨晚，即此我死也甘心了。”

　　探手怀中，取出一本绢册，盈盈走近，亲切地说道：“这就是我请柬上的明月之觞，聊表寸心，年前若非岳哥正气所感，小妹也险些沦为恶人了！”

　　宗岳眼见上有六个“五真经秘本”字样的朱篆，恍悟对方乃是以明月影“太”早有暗赠此绝学之意，一时不解何故，慌不迭辞谢道：“在下何以克当？”

　　如花微笑道：“就我所知，普天之下，惟有岳哥哥这种心之人，始克当之，将来集五、五神功于一身，为武林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请收下，我还有话说。”

　　宗岳只好接到手中。

　　如花续道：“谷中群魔，我已预有安排，明必可出降，务请体上天好生之德，从宽惩处。”

　　更不待答言又道：“素心之点，即在此石下，请左推三尺，自入观看。”

　　这是一种完全出乎宗岳料外之事，不由立如所言，一看究竟。

　　霎时便发现垂死的老魔古希和一息尚存的恶徒文士仪。

　　宗岳简直疑是作梦！

　　由文士仪口中得知一切，深深为如花的遭遇惋惜，急急出，准备加以宽慰。

　　不想放眼峰顶，竟已人如黄鹤，不见芳踪。

　　唯有巨石上留下以五指刻划的十五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善恶到头终有报，我要修修来生，别矣！”

　　丁剑霞著

　　（全书完）（侠圣按：可惜，后四章完得不免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