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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握过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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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定不是年号这样一眼就看得出的不同,于是仔细比较了许久才回答:“这一枚轻许多。”她将铸有她父亲年号的那一枚示意给卫渊。

  “没错。”卫渊微微颔首“不过都是‘一文’。如果是殿下,希望用哪一种?”她思考起来:“轻些的?那样一份铜便可多铸些钱,可是…”她觉得这件事并不是如此简单,于是犹豫起来。

  卫渊并不打断她的思考,只是静静看着她。“可是…若是我已经有了这枚重的,朝廷再换作轻的,同样是一文,那岂不是用劣钱换我的好钱?”

  她将自己当作西京两市的商人,仔细盘算了一番。卫渊笑起来,提醒她:“的确。可天下臣民的产出仍然不变。”

  她忽然明白过来,却更困惑,忍不住问:“天下的产出不会变,可钱变多变劣了,那样原先一文的货物,若用新钱去买便不止一文了,可我手中还是一文旧钱,那两者相差之处,又去哪里了?”

  “你自己想。”卫渊饶有兴趣地审视着埋头思索的她。“去到最先有新钱的人手中了。”她思考了一会,恍然大悟。

  他虽然欣赏她的聪颖,仍忍不住揶揄她道:“未想到殿下玉叶金枝,倒通晓市场经济。若生成波斯人,混迹东西两市,想必可做一大富贾。”“你如何拿我比番邦人!”虽如此说。

  她还是忍不住笑,她为这新知识兴奋了不过片刻,心头就冷下来,垂首喃喃道:“那便是我父亲在抢夺天下的财货了。”

  “无妨,我已经替先皇还回去了。”他指给她看一旁的新钱“以后钱监以各地岁入计算币重,官铸钱或可重新取信于民。”君王视天下臣民为一己之私物,逆臣却不惜以刀兵代君王施行仁道。

  世道屈曲的确难以预料,她虽然早已知道自己的父亲远非万人爱戴的贤主,却还是有些伤感,便默默垂首拨着眼前的几枚铜钱。“你应该早生一千年。”她忽然说,他略一皱眉,质问她:“你是在说我不合时宜?”

  “你生得早些,孔孟游说诸国时,便有圣人听从了,又何必去说梁惠王?你做了先古的圣王,我如今也好到你的庙堂里供一炷香。”她笑起来。

  又有些惆怅,默默背过身去低头观摩那些铜钱,他闻言微笑。唯一懂得他的人,竟然不是他的手足,不是他的谋士。

  而是这样一个曾经被他狭隘的仇恨所侮辱、却容忍了一切的女子,如此,自误于女,实在是意料之中,也并无可之处。“我也许并不会听孔孟的游说。”他正道。“为什么?”她见他语调严肃,有些疑惑地转过来面对他。

  “你难道不知道我?”他故作不快。她见了他不快的神色,一时也绞尽脑汁地揣摩了起来,他叹息,道:“我这等圣人,一早便因为不食周粟在首山上饿死了,怎么能等到孔孟的时候。”

  他见她着了道,不笑起来“你哪里又那么迂腐了?”她忍不住也笑,又不地横了他一眼。“明明是你说我不合时宜。”“我怎么敢。”她小声分辩。“你可还有不敢的事?”他嘲讽她。“有。”她当即回答。

  “何事?”她坐得离他远些,说:“前些日子,九郎同我说,将军既然不舍得杀他,也不舍得杀我,那我跟他循规蹈矩实在可惜,便不如索…可我说‘不敢’。”

  “他既然不要命,你为何不敢?”卫渊并不恼,饶有兴趣地询问下文。“当然不敢。”她正说“我怕有人伤心。”“谁?”他故作不解。

  “还有谁?”她薄嗔着看了他一眼“既然无人伤心,那我当真与九郎试一试去。”她作势要走,他却牵住她的手臂把她拖回身边。

  “放肆。”她被他捉回身边坐着,索百无聊赖地倒在他膝头。“他还跟你说什么了?”卫渊一边翻阅着手中的公文一边问。“九郎说,天下男子各有兴味,我只试过你实在可惜。”“什么混账话!”

  他冷哼一声,片刻又问“你这样如实供述,不怕我生气?”“你这个人,若是我不如实供述,你才会生我的气。”她十分明白他的秉,他粲然一笑,专心阅读起手中公文,不再开口。

  “所以…”她试探着开口“…你会觉得天下女子各有兴味,如今只有我太过可惜吗?”他沉默了一会,答:“会。”她当即坐起身来,却一反常态地抿着不说话。

  他原本期待着她的反击,见她果然认了真,便又开口问她:“小鸾错过天下男子,会觉得可惜吗?”她十分恼怒,气冲冲地答了一个“会”

  “那小鸾为何不试试九郎?当真不敢?”她想了一想,回答道:“因为我并不喜欢他,何苦费心。”他闻言笑了笑,重新开始批阅公文,直到她即将失去耐心时才开口道:“我也是一样。”

  “虽然觉得可惜,但的确再找不到小鸾这般妙人,而且…”他斟酌了半刻“我也的确不想让你伤心。”她闻言面色略微好转,却说:“我会老的。”“当然。我也会。”

  他颔首,一边思考一边在表章末尾写下一句答复,又说“人生短暂,有千百件事要做,更加不值得为了庸人费心。”“什么话都教你说了。”她忽然有些鼻酸,在旁默默垂着头。

  “并没有一句谎话。”他叹了一口气“这许多年,你难道不信我?”“信你。”她也觉得自己未免庸人自扰,终于破涕为笑,他搁下手边事务,展臂把她揽在怀中,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说:“你一直是我心里的人。”

  她埋在他怀中,侧耳听着他的心跳,此刻那样平稳、安宁,却又与她的前十五年不同,仿佛她生来就在寻求这样的时刻。男女之爱,原本是世上第一等虚无缥缈、可遇而不可求的事物。

  而他和她,各自坐在累累的尸骨之上,她为着爱,愿意去宽恕他,而他曾夺去她的一切,如今为着这爱,也甘愿把自己的一切偿还给她。***“我从未觉得雪这样宁静。”

  “将军以前不觉得雪是宁静的吗?”洛华望着纷纷如羽的雪落在华严寺金琉璃宝顶上。无边无际的雪幕自灰色的天穹纷纷飘落,将宝塔、佛寺和眼目所及之处的层峦迭嶂都变作素净的银色。无论敝旧、华美、肮脏或洁净,雪慈悲且平等地覆盖一切。

  卫渊望着雪穹下的皇城,并没有回答,那时,逆贼的遗体没有人敢收葬,雪也是这样极为慈悲地掩盖着他身首异处的父亲。

  “我以前也并不觉得雪安宁。过去若是雪下得十分好了,我便担忧我那些姐姐们开诗会。我总盼着那雪下得丑些,梅花也务必不要开。”卫渊闻言微笑,他和她的烦恼迥然不同,可此时的安宁是一样的。

  “小鸾方才许了什么心愿?”他问她。她的脸红了红,说:“不告诉你。”此时山道前后寂静无声,只有一个小沙弥背负着一筐木炭,沿着山道垂着头慢慢走着。

  小沙弥路过两人,合掌微微一拜,洛华亦合掌还礼,他握过她的手来,两人默默拾阶而上,她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感伤,望着四周似乎无边无际的雪幕,问他:“此时西京下雪,到何处便不下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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