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章 一封家书

　　屯：

　　家里面一切都还好吧？听梅丫说你现在待人还是那么冷冰冰的，好在是你小子能干的，哪天出工也能赚十个工分，比哥哥我强。

　　我现在一切都好，今年的新兵来了，我是新兵班的班长，带一帮新兵。他娘的一帮新兵蛋子啥都不懂，有时候还敢跟我叫板，已经有俩新兵被我狠狠的拾掇了一顿。不过连长和指导员反过来还训斥我，说我不应该打骂新兵，还好没给我处分，不然的话我肯定在连部里就爹娘的骂上了。

　　不过事后想想，我刚当上新兵的时候，也是个蛋货，为此还打过我们的班长，哦对了，排长也让我拾掇过一顿。连长和排长都说我现在还是个蛋货。嘿嘿，我这些我都跟你说过了，就不扯淡了。

　　还有件事儿我必须郑重的跟你说一声，你必须听你哥哥我的，这件事儿很重要，所以这次是我亲自动笔给你写的信，不认识的字儿我一个个问了别人，等打完了草稿，熄灯号都他娘的吹了，我只能第二天又时间重写抄写了一遍。

　　这件事儿就是，你必须好好对待梅丫妹子，将来你还得娶了梅丫当老婆。

　　我也是前两天收到了梅丫的来信，才知道了有这么一回事儿。咱爷爷老是担心我娶不上老婆，所以打算让我娶了梅丫，本来去年我当兵之前，这事儿就要定下来的，只是因为当初我忙着闹革命呢，爷爷也没机会跟我说起来。他早就和咱们村儿支书罗宏一起跟梅丫说了，梅丫不乐意，可又不想让爷爷不高兴，后来她本来想亲自跟我说的，可又不好意思说，这不，就一直拖到现在了。

　　我跟你说啊，爷爷让我娶梅丫当老婆，梅丫不愿意，我也不愿意。现在婚姻自由了，这事儿不能爷爷说了算。哦对了，我跟你说的就是，梅丫她写信告诉我，她喜欢你，想做你的老婆。听她说我走以后，你就一直整天对她不好，这样可不行，等我回去了小心我揍你。

　　爷爷前些日子又跟梅丫提起这事儿了，说要是她愿意，就让我啥时候回家探亲了，就定下来婚事，所以梅丫才着急了，跟我说了。

　　我也不知道该咋跟你说，反正，反正你得对梅丫好点儿，你将来得娶她做老婆。

　　可不许你再想那个宋庄地宋晓梅了。狗地没良心地货。她以后找你也许再搭理她。要不可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兄弟！

　　你别担心我。我现在都当班长了。将来肯定还要当更大地官儿。闹不好也他娘地肖跃、郑国忠他俩地老爹一样。当将军呢。我得等大了更大地官儿以后。娶个同样当官儿地老婆。你信不？

　　还有。我听说郑国忠和肖跃俩人队到咱们村儿了？他娘地。这俩蛋货一准儿爱惹子吧。你可得好好帮衬着。别让外人欺负了他们俩。咱们当初在北京。人家对咱哥俩不赖。哦对了。你该改改你地脾气了。别老是觉得天要塌下来似地。也别老是咸吃萝卜淡心。别人地命碍着你啥事儿了？你真当自己是个啥大人物了？你哥我现在都是班长了。你是个啥？

　　至于那些鬼啊怪啊地。你也别太害怕。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什么他娘地都是纸老虎。老天爷也是纸老虎。经得住一二五加农榴弹炮轰他娘地不？

　　过两年援勇和平贵还有小赚地工分儿多了。你也来当兵吧。可带劲了！手、机关、冲锋。坦克大炮。还有飞机。那家伙比什么他娘地都强。

　　好了。就写到这儿吧。写个信真他地费劲。不如端着打靶来地省事儿。突突突几下一梭子子弹就打完了。

　　此致

　　敬礼

　　赵保国

　　外面正下着小雪，已经是快晌午的时候了。

　　刘屯笑着看完了赵保国写给自己的信，折好了进怀里。然后又开始头疼起来，保国哥应该不会跟自己说假话，可梅丫怎么会想着嫁给自己当老婆呢？这可是撞破脑袋也没有想到过的事儿啊。

　　一年来两个人之间确实也来来回回写过三四回信，每次都是因为赵保国不放心刘屯，才写信回来问问情况，劝慰一下，顺便再让刘屯给家里人报个平安。

　　不过赵保国文化水平太低，所以写信地时候老是让别人代笔。这次因为事关重要，这才自己辛辛苦苦的写完了这么一篇读起来有点儿语句不通七八糟地信。

　　正在想着心事儿呢，刘二爷从门外进来了，眼角挂着笑意，却故作生气的说道：“屯啊，我听说保国又写信回来了？竟瞎胡闹，这不是浪费钱么？家里又没什么事儿，都好好的。”

　　“嗯，我刚看完，正要过去跟您说一声呢。”

　　“这次信里头又说啥了？”刘二爷抬腿坐到炕上，掏出烟袋来装上烟叶点着了，吧嗒吧嗒的着。

　　刘屯看的出来，虽然每次赵保国来信，刘二爷都会板着脸说纯粹是吃撑的浪费钱，可他对于赵保国信里面所说地每一句话都很是关注，总是问上两遍之后，再让刘屯读一遍。

　　题是这次信里面好些话，都不能让爷爷知道的，所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信来，说：“我给您念念吧。”

　　刘二爷点了点头，装作很无所谓地样子把头扭到一边儿去吧嗒吧嗒的着烟。

　　刘屯拣一些能读给爷爷听地，慢慢的读了一遍。刘二爷便乐呵呵地笑了，一袋烟也完了，便磕打干净烟锅，说道：“看看，就知道没啥事儿，竟说些没用的废话，浪费钱，你给他回信的时候就说是我说的，以后没事儿少写信，男子汉大丈夫，才出去一年，信都写了好几遍，当兵的要是想家，那准没出息，成不了大事儿！”

　　“哎，我一定写上。”刘屯苦笑着点头。

　　“还有，算了，不说他了。”刘二爷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不过一时间也想不到该给赵保国说些啥，便转移话题，说道：“屯啊，你保国哥说的对，往后你也真得改改了，老这么板着张脸对人，总是不好的，哦对了，昨儿个那个郑国忠还有肖跃，跟西营地人打架了，这事儿你知道不？”

　　刘屯愣了愣，点头说道：“嗯，我知道，他们是去镇上拉肥料的时候，跟人打起来的。”

　　“回头你也说说他们俩，我年纪大了，老是唠叨他们，也让人烦。”刘二爷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确实年纪大了，顾及的也多了，要是换做以前，稍微沾亲带故点儿的年轻人敢不听自己的话，立马大耳刮子就上去了，还翻了天了不成？不过现在对上郑国忠和肖跃俩人，刘二爷也没啥脾气了，一来这俩人那都是高干家的公子哥儿，虽说家里人现在出了事儿，可终归是娇生惯养地人，肖振山和郑勇又都是自己曾经的战友，又帮过自己的大忙。如今人家的儿子到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队，自己可不能去随便教训人家的孩子。

　　“嗯，可他们也不一定听我的。”刘屯含含糊糊的回答道。这倒是真心话，郑国忠和肖跃现在对于刘屯，可没有之前那么亲热的称兄道弟了。

　　本来郑国忠和肖跃俩人来到村里，纯粹就是贪图玩耍，奔着他刘屯才来的，儿就没想过一旦队落户到农村，兴许就是一辈子在队的农村过下去了，他们只是一时地冲动就颠颠儿的来了。可是一来到这里，却碰上了刘屯这么一副冷面孔，真是热脸贴在了冷股上，俩人的心情立马就差了一大截。但又能怎样呢？总不能再回北京让人重新安排吧？生米都煮成饭了，还能当种子再种到地里去么？

　　好在是这俩人私下里觉得刘屯很奇怪，自己俩人又没招惹过他，反而曾经对他那么好，他怎么能突然间就对自己不冷热了呢？在北京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听刘二爷说地话，好像是打从去年北京回来后就变成了这模样，那肯定是后来又在村里因为别的事儿…细想之后，该不会又是因为当初听赵保国所说地那个什么古怪的命运吧？

　　肖跃和郑国忠俩人私底下问过刘二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刘二爷原本是不想告诉他们俩的，毕竟这种事儿说起来真有点儿迷信和匪夷所思。不过当肖跃和郑国忠说起来他们曾经听说过发生在刘屯身上的事儿，以及在北京还一起撞见过事儿之后，刘二爷心想既然如此也没啥好隐瞒的，就当是替刘屯向两个人解释一下吧。

　　刘二爷把去年夏天的事儿以及后来从胡老四嘴里得知地一些细碎的小事儿都讲给了两个人听，然后又以自己对刘屯地了解，把对刘屯心里如何所想的猜测，告诉了他们。

　　听了刘二爷所讲地这些之后，肖跃和郑国忠俩人当场就怔住了。从文化大革命初期就开始轰轰烈烈的参加红卫兵闹革命，一直到现在，他们俩除了和刘屯、赵保国在北京城那座唐家老宅里撞过一次事儿之外，儿就没碰上过这种稀奇古怪到让人骨悚然地事情，就连听也没听说过。以前倒是没少听过鬼故事，可关于这种怪异命运的事儿，实在是闻所未闻。

　　起初他们俩确实觉得这根本就不可能是事实，但是后来一想，刘二爷是什么样的人？他犯得上对两个后辈说假话么？再联想到刘屯这有点儿很突然的巨大性格上的变化，也许…没有别的什么理由能解释得通了吧？

　　只不过从小所接受的教育，让他们还是无法打心眼儿里相信这些事情的真实，他们觉得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故意搞出来的恶作剧祸害刘二爷这一家子人。只不过他们根本无法去证明这一切。所以…权且相信了吧。

　　对此事多少有些了解之后，俩人平时没事儿也总是去找刘屯玩儿，他们俩闲得发慌，跟别的知青实在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人家是诚心诚意来到农村，广阔天地炼红心呢，可他们俩是啥目的？连他们俩自己都不明确。所以在短时间里，根本就不会有共同语言。

　　找刘屯玩儿吧，可现在这小子纯粹就已榆木疙瘩，没劲透顶。郑国忠和肖跃俩人试图多

　　屯交流几次之后，兴许还能把这小子给劝的变回到以。不过他们俩没有耐，试了几次之后，就有些生气了，这小子油盐不进不识抬举，不够哥们儿！

　　于是俩人在每天消极的干农活儿之余，只能无聊地给自己找乐子，要么去女知青跟前儿油腔滑调的调戏一下，要么就是跟男知青找茬，期望着能打上一架。不过其他几位知青好像明白他们俩纯粹就是闲得蛋疼，所以对于他们的无事生非以及氓行为，来了个置之不理。

　　这让两个人更觉无趣，闷得发慌。

　　刘屯其实心里面还是很在乎这俩朋友的，只不过碍于自己心里上的压力才不去对它们那么热情。越是站在一个冷漠的角度上去看待人，他越发现自己看待许多人的心态，越是看地清楚。比如昨天郑国忠和肖跃俩人在镇上打架的事儿，虽然当时刘屯没在场，但是他从别人口中听说事情经过后，几乎可以肯定原因在哪儿…郑国忠和肖跃俩人闲得。

　　刘二爷见刘屯还是这种冷不冷热不热的态度，也只有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说道：“那我去找罗宏说说，哦对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搭理人家，可别让人在咱们这儿受欺负了。”

　　“嗯，我知道了。”

　　“哦对了，吃过饭去一趟胡老四那儿，他说找你有事儿。”刘二爷说完便走了出去。

　　刘屯心里惑着胡老四找我有什么事儿？八成又是因为这些天村里来的那几个脏东西的事儿吧。刘屯叹了口气，心想该不该告诉胡老四，昨晚上已经干掉那几个脏东西了呢？

　　外面的小雪还在纷纷扬扬的飘着，树梢上早已经落了雪花，真有点儿玉树琼枝的模样；院子里已经铺上了薄薄的一层积雪，洁白地有些晃眼。

　　刘屯在门口的灶台下了两把稻草，点着了灶火，该做点儿饭吃了。

　　对于做饭，刘屯早已经熟练了，只不过好像天生就不是做饭的料，做出来的饭要么半生不，要么就糊了，反正没有一顿做地好的。好在是这小子这副皮囊似乎从里到外都变态地出奇，不管什么东西吃了填肚子就行，从来没有说闹过肚子，更不会有得病这一说。他甚至自己都想过，如果喝下一瓶敌敌畏，自己会不会也没事儿啊？

　　就在这时，吴梅丫来了，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天冷的缘故，还是因为被刘屯知晓了心事后害羞的原因。刘屯正蹲在灶台前烧水，凭着他的听觉及视觉，当然知道吴梅丫来了，只是他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吴梅丫，说些啥。所以他假装没有看见，有些心虚的蹲在灶台前，低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往灶台下柴禾，火势熊熊，从灶口反扑出来，烤的他脸都痛了，赶紧往后退出两步。

　　“屯哥，你想吃啥，我来给你做吧。”吴梅丫小声地说道。

　　“啊？不用不用，你回去给他们做饭去吧。”刘屯连忙摆手说道。

　　“家里饭都做好了，我刚吃过…”吴梅丫扭头往里屋去了，不一会儿便用葫芦瓢端着些玉米面出来了“我给你贴俩锅饼子吃吧。”

　　刘屯有些尴尬，也不好说什么，便起身退到一边儿，站在墙儿下看着吴梅丫在灶台前舀水和面。有些日子吴梅丫没来给自己做饭了，刘屯忽然想到这一点，起初还没怎么在意，反正这岂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么？今天看了赵保国地来信，他才豁然想到，原来吴梅丫确实是被自己的冷漠，伤害到了，生气了。

　　只是…吴梅丫依然会趁他不在地时候，把脏衣服给他洗干净晾晒干了再送回来。

　　想到这里，刘屯有些愧疚的叹了口气。

　　“哥，我听说保国哥给你来信了？”吴梅丫和好了面，一边儿着面拍打成饼子，一边儿假装很随意的问道。

　　“嗯，今儿刚收到的。”

　　“爷爷知道不？”

　　“知道，刚才爷爷来过，我给他念过了。”

　　“哦，是爷爷刚才告诉我的，那个…除了那些，保国哥没说点儿别的啥么？”吴梅丫的声音更小了，像是蚊子在叫唤。

　　不过以刘屯的听力，他完全可以听到，所以很是尴尬的说：“没了，哦不不，还，还有点儿别的，其实，也没啥…”

　　“那…是啥？”

　　“以后再说吧，行不？”

　　“行…”

　　吴梅丫拍好了几个锅饼子，有些手忙脚的把锅里的水舀干净，不待锅里面彻底干了，便将锅饼子贴了进去。拍了拍手，低着头说道：“一会儿了再吃，那个…我先回家了，记得，翻两遍…”说完这句话，吴梅丫急匆匆的迈出了屋门，踏着积雪顶着依然在不断纷飞的飘雪跑出了院门儿。

　　刘屯扶着额头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两滴眼泪，顺着脸颊下，滴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