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章 孤独

　　院子里的南墙儿下，一帮孩子们围在一起，一边儿烧火做饭，一边儿说说笑笑，小脸上都是红扑扑的，偶尔还抹上了一些锅底黑和烟灰，他们兴奋不已，时不时还笑着打着闹着。

　　刘二爷在一旁看的高兴，心里想着这苦日子若是熬到了头，自己这个孤寡一生的老人，老来却添了这么多孙子孙女，岂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儿么？

　　可想着想着，刘二爷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住了，他忽然意识到，刘屯不能和这帮孩子们在一块儿。他毕竟是个才九岁的孩子，对于拥有玩伴，是他这些年来压抑在心里一直所期望的，现在，他正在高高兴兴的和那些孩子们玩闹着，虽然不怎么多说话，但看得出来，他很开心，比平里都要开心的多。

　　假如刘屯适应了这种有着一帮孩子们玩耍的生活，那他还会忍得住么？那帮孩子们还会像以前那样，不和刘屯在一起玩儿么？

　　要知道，今天刘屯和赵保国俩人干了一件让弟弟妹妹们都特别开心的事儿，他们还小，会因为这点儿事儿而对刘屯的观感产生巨大的变化。

　　先前的日子里，刘二爷严这下孩子们和刘屯在一起玩儿，也不让刘屯进这个家，这些孩子私下里就认为刘屯肯定是个坏孩子，不然的话，爷爷干嘛把他赶出去呢？

　　可现在他们对刘屯已经不这么认为了，他们已经完全从内心里接受了刘屯作为他们的玩伴，他们的兄弟姐妹。

　　刘二爷不得不重新看待赵保国这个年纪最大的男孩子了，这小子心眼儿活，胆子大，他也许早就明白了村中对于刘屯的传言，可是他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刘二爷几乎可以肯定，以刘屯的性格，他决计不会主动找赵保国一起去捉王八掏龙虾，只有赵保国，去主动找刘屯了，而且…他很聪明的找对人了，他知道，在家里的这帮孩子们当中，没有一个适合和他一起去干这种事儿，而且他也担心这帮孩子们跟着自己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所以他选择了刘屯。

　　一群没了爹娘没了亲人的孩子们，成为兄弟姐妹，在将来的生活中，互相依靠互相帮助，可以肯定这确实是件不错的事情。

　　问题是，刘屯不同于其他孤儿，他有着令人恐怖的诡异命格，他会克死亲人，虽然在目前情况下来看，还没有一个人很明显是被他克死的。即便是他的亲人，除了刘二爷和那两个姐姐之外，都死光了，可这也不能完全就怪罪在刘屯的命格上。因为碰上了这个大饥荒的年景，难道说，全国的大饥荒，都是刘屯一个人的命格造成的么？这显然是说不通的。

　　刘二爷心里有些疑惑了，他开始怀疑两年前罗祥平对于刘屯命格的说法，他甚至怀疑自己死后做的那个梦里的情节的真实，他觉得那段铭刻在心的话语，似乎有点儿…扯淡？

　　就因为那次死亡。那一场梦。那一段让人听起来匪夷所思地话。让刘屯这个孩子受了苦。两年前离开自己地亲人。和刘二爷生活在了一起。而且爹娘都不能来疼他不能来爱他。他哭过好多次。但是都在刘二爷严厉地训斥管教下。最终选择了沉默。听话。两年来。他没有玩伴。可他是个孩子。他天**玩儿。他只能独自一个人去上学。一个人玩儿。玩地不亦乐乎。玩地兴高采烈。因为大饥荒地到来。他退学了。后来刘二爷收留了这帮孤儿。他干脆让刘二爷赶出了家门。小小年纪独自生活了。可这小子依然活地逍遥自在。活地让村里所有人都羡慕不已。嫉妒不已。愤恨不已…

　　可刘二爷知道。小屯心里苦。寂寞。他想过亲爹娘。想过爷爷。想过姐姐哥哥们。今年屯地亲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每一次死了亲人。刘二爷都会在晚上地时候。静静地。悄悄地站在窗户外面。听着屋子里刘屯躺在炕上用被褥蒙着头偷偷地哭。刘二爷担心这孩子出点儿什么事儿。可他又不能进去安慰安慰这孩子。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

　　假如两年前自己在死亡地状态下做地那个梦。以及梦境里地记下地那段话。还有后来胡老四和罗祥平所说地一切。都是假地。那岂不是坑了小屯这孩子了么？

　　可万一要是真地呢？毕竟今年刘屯刚巧了九岁。紧接着他地亲人就一个个地死去了。说起来。村里还有那么多没饿死地人呢。他们刘家地人。就该全部饿死么？

　　想到这里。刘二爷出了一身地冷汗。不行不行。无论是真是假。都不能让屯和这帮孩子们在一起。

　　刘二爷把屯独自叫到了屋里。尽量温和地说道：“屯。你地命和别人不一样。以后尽量地。别和你保国哥还有弟弟妹妹们在一起玩儿。知道了么？”

　　“知道。”刘屯有些黯然的低下了头，呢喃着说道：“我跟他们玩儿，会害死他们的。”

　　“好孩子。”刘二爷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一把揽住刘屯，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刘屯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抹干了眼角的泪水，轻轻挣脱开二爷爷的怀抱，说道：“爷爷，我回家去了，你们一会儿该吃饭了。”

　　“屯，等会儿吃完饭再走。”刘二爷急忙招呼。“不了，东西不多，你们留着吃吧，还有，那个王八炖了和汤，您别让着他们喝，那是专门儿给您老补身子的。”刘屯故意出天真的开心的笑容，说道：“反正我啥都能吃，饿不着，爷爷，我走了。”说完，刘屯不顾刘二爷的招呼，蹦跳着走出了家门。

　　刘二爷在屋子里老泪横。

　　而跑到了街上的刘屯，也忍不住呜呜的哭着往自己那个冷冷清清的家中跑去。

　　他想要和赵保国、吴梅丫他们在一起玩耍，他不想一个人坐在冷冷清清的屋子里，痴痴的发呆。今天这一上午，虽然他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凶险，可他依然觉得过的很高兴，两年了，他没有和任何同龄的孩子们在一起玩耍过。这次和赵保国一起出去，一起经历凶险，一起摸龙虾，他感到无比的开心。回到家之后，他又和吴梅丫他们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他简直开心极了。

　　就在刘二爷喊他独自进屋的时候，屯就已经意识到二爷爷要说什么了，他的心立刻就沉到了最底部。可是他还是很懂事的做好了打算，于是他装作很轻松的答应了二爷爷的话，很轻松很开心的蹦跳着走出了家门。

　　回到那个冷清的家里之后，刘屯感到非常的疲累，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是那么的乏力，他裹着被褥躺在了炕上，迷糊糊的睡着了。

　　“孤儿院”里，已经开饭了。

　　孩子们香甜的喝着玉米面饼子熬成的粥，里面有些烂菜叶子，还有野鸭和龙虾熬出来的香味儿。

　　锅里面，还在炖着那只野鸭，还有一只龙虾。那是要留给刘二爷吃的。

　　至于那只王八，得等到了晚上再做再吃，农村人手艺不行，做出来的王八会很烂，样子看起来很恶心，俗称“十花鳖”为了不让其影响人的食，所以吃王八的时候，选择晚上，关了灯，远远的点上蜡烛，有点儿光线就行，千万别看清楚了王八，不然的话，就吃不下去了。

　　等孩子们吃完了，把炖好的野鸭和龙虾端到了炕边儿上，让劳累不堪躺倒在炕上的刘二爷吃饭时，刘二爷笑着让孩子们出去玩儿吧，自己一会儿就吃。

　　于是一帮孩子们乐呵呵的跑着到院子里玩儿了。

　　刘二爷把那只炖好的野鸭从碗里拿出来，慢慢的撕碎了，用一张草纸把那些碎卷好了，到了炕里头席子底下的小里，他要留着以后每顿饭里都放一些，让这些孩子们能多点儿营养，他们还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他自己不急不缓的把骨头一点点嚼碎了，生生咽了下去，留下几大点儿的骨头，以后熬粥的时候，放进锅里可以出点儿香味儿。龙虾他剥着吃了，连壳儿都嚼着吃掉了，他要补补身子，把身子补好了，就能出去打猎，给孩子们吃的。

　　一切妥当后，刘二爷招呼着吴梅丫进来再给他盛碗汤，说这顿饭吃的真香，他还想吃。

　　吴梅丫和一帮孩子们可乐坏了，赶紧又给刘二爷盛了碗汤，刘二爷当着孩子们的面，一口气喝了下去，拍着被汤水灌了的肚子，满意的说道：“好了，爷爷吃了，孩子们，锅里剩下的汤，你们快去喝了吧，汤喝了补身子，又香，不吃就坏掉了，你们赶紧去分着喝掉，不许抢啊！”一帮孩子们高兴的跑了出去，围在了锅边儿，很懂事的等着吴梅丫给他们分着喝。

　　赵保国小声的说道：“听哥的话，盛出半碗汤来，再掰一小块儿玉米面儿饼子，我去给你们屯哥送去。”

　　“保国哥，我去给屯哥送饭。”小子立刻说道。

　　“我去，我去…”

　　孩子们抢着要去给屯送饭，赵保国脸色一沉，严肃的说道：“谁也不许去，我去！听好了，以后你们谁也不许找屯玩儿，听见没有？”

　　“为什么啊？”

　　孩子们有些奇怪的看着赵保国，吴梅丫一声不吭的往碗里盛着汤，她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小姑娘的眼角里出了泪水。

　　“少废话，说了你们也不懂！”赵保国瞪着眼睛凶巴巴的说道：“谁要是敢偷偷的找屯玩儿，我就揍你们，还要告诉爷爷，让爷爷把你们从家里赶出去，不要你们了！”

　　一帮孩子们被吓着了，都傻傻的点头答应下来，他们倒不是害怕保国哥打他们，更害怕的是爷爷赶他们走，不要他们了。

　　…

　　迷糊糊中，刘屯似乎回到了童年，爹娘从地里下工回来了，然后轮替着抱着刘屯逗他玩儿…爹娘去地里上工了，哥哥姐姐们就逗着他，领着他玩儿，教他捉知了，替他逮蛤蟆，还拿着龙虾在他面前跑来跑去，逗他过去抢…

　　“屯，屯，醒醒！”

　　刘屯醒了，睁开眼睛，看到赵保国正笑嘻嘻的趴在炕头上喊他。刘屯爬起来，看到炕沿儿上放着半碗汤，还冒着丝丝的热气儿，人的香味儿在鼻子边绕来绕去，碗边儿上，还放着一小块儿玉米面饼子。

　　“快吃吧，饿不？”赵保国关切的说道。

　　“你偷偷送来的？不行，我不吃，得给二爷爷留着。”刘屯立刻摇头。

　　“什么偷来的？这话说的多难听，你保国哥我从来不偷东西，你快吃吧，和龙虾爷爷都吃了，这就剩下些汤。”

　　“你们吃过了么？”刘屯咽着口水，盯着那半碗飘着香味儿的汤。

　　“都吃了，你赶紧吃吧，吃完我跟你还说事儿呢。”赵保国催促道。

　　刘屯立刻端起碗来呼噜噜一口气喝光，然后把碗放下，一抹嘴儿说道：“好了，吃了，有啥事儿说吧。”

　　“这饼子你也赶紧吃了。”赵保国拿起那块儿玉米面饼子递给刘屯。

　　“不吃了不吃了，这个留着你们吃吧，我真的了。”刘屯坚决不吃。

　　赵保国叹了口气，把玉米面饼子揣进了怀里，说道：“你看见没？咱今儿个了只王八和鸭子，爷爷多高兴啊，弟弟妹妹们也都乐得不行，我寻思着，咱们是不是再去河边儿捉龙虾摸王八去？这回把胡老四家里的渔网偷来，咱们好好网上它好多鱼来，大家都能天天吃饭。”

　　“中。”刘屯眼里冒出了光，他对此很有兴趣，他忘记了早上在弯子桥那块儿发生的凶险一刻，觉得只要能和赵保国在一起，他就觉得有意思，他把这种事儿当作玩儿，既能给大家到吃的填肚子，又能和保国哥一起玩儿了，这是件很划算的事情。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咱们晌午的时候去胡老四家，他肯定不在家，把渔网偷出来，趁着中午天暖和，咱们俩就去河里网鱼去，这次咱俩不去那么远了，弯子桥那儿水深，又有古怪，太危险，咱们有网了，在村后面牤牛河里就行。”赵保国很认真的说道，看样子他早就计划好了。

　　刘屯一边儿听一边儿点头，等赵保国说完了，刘屯答应下来，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摇了摇头，说道：“保国哥，不行。”

　　“咦？咋不行了？你刚才还答应的。”赵保国纳闷儿了。

　　“我，我不能跟你一起玩儿，会害死你的。”刘屯终于说道。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就这个啊，没事儿没事儿，你害不死我。”赵保国无所谓的说道：“你小子可别想背着我自己摸鱼去，到时候功劳算你一个人儿的，那可不成，让我知道了揍你小子！”

　　刘屯本来说那句话的时候，就有些言不由衷，如今一听赵保国说没事儿，立刻便点头答应下来，他说道：“谁要是偷偷去摸鱼，谁就是狗的！就咱俩去！”

　　他们俩不知道，当他们要把准备干的事情商量妥当的时候，胡老四已经去了“孤儿院”那边儿，而且和刘二爷正在说刘屯和赵保国俩人找他借网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