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严羽坐在椭圆形会议桌，总经理位置的隔壁，桌面上摆着笔记型电脑以及此次开会的资料。

　　虽然有专门纪录会议内容的助理，为了能更快速把资料整理好，她还是准备以自己最容易理解的方式纪录。

　　这是姜少成少数参与的例行会议之一。

　　因为她清楚这次会议姜少成仅仅打算参加“十分钟”的内幕，也就是说，几乎整个会议的进行她都得认真做笔记，以便会后向她的上司汇整报告。

　　因为两人近来相处得愈来愈融洽，应该说她已经被姜少成三不五时到办公室串门子的热情及死皮赖脸给打败了，所以，她还在挣扎，挣扎待会儿是要掩护他，帮他找个理由好让他溜出去约会，还是保持沉默看他怎么瞒过这些主管。

　　“唉…”严羽轻叹一口气，果然，公事上一旦有了情，原则似乎愈来愈难坚持。

　　所有经理级以上的高层主管都已进入会议室，气氛轻松，笑声不断。

　　大家闲聊着最近发现哪间新开的PUB，讨论美食杂志上推荐的餐厅吃过的感想，计划要安排特休到国外度假。

　　若不是严羽已经大致了解公司运作的程，她会傻眼，会怀疑这间公司里究竟有没有人将心思放在公事上。

　　她正襟危坐，保持礼貌的笑容，当有人问到她的想法，她通通以客气但简短的答案回应。

　　私事应该在休息时间谈，这里是会议室，不是茶水间。

　　“大家早安啊！”会议室门再度被打开，姜少成愉悦的声音传来。

　　“早，待会儿要去打高尔夫球啊？”会议室里的主管纷纷看向他。

　　“少成，今天特别帅喔！这次准备要死多少女人呐？”

　　“哪有特别帅？是一直都这么帅，人一旦帅到最高点后，就很难再进步。”姜少成哈哈大笑，将高尔夫球具摆在座位后方。

　　严羽两眼发直，没察觉到自己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盯着姜少成看。

　　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居然…居然毫不掩饰，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把球具背进会议室，而且，在场居然没有一个人对这现象发出疑问？

　　他做人一向如此“光明磊落”吗？连摸鱼也摸得这么坦坦。

　　她完全被打败，却又隐隐地松了一口气，他，没有用任何谎言掩饰。

　　“早啊。”姜少成瞥见严羽的注视，偏过脸给她一个比阳光还要耀眼的笑容。“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去？我教你打高尔夫球。”

　　“不要。”她闭上嘴巴，倏地将目光调回电脑萤幕，心脏用很怪异的频率跳动。

　　她真的、真的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男人，简单直接到不用费心猜测就能看见他最真实的一面。

　　“会议开始吧！”姜少成只是笑笑地坐进他的椅子，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会拒绝，反而有种“猜中了”的喜悦。

　　他真的愈来愈了解她了。

　　不过…

　　他支着下巴，望向严羽，而她正专注于各主管报告的内容，飞快地将重点敲进电脑里。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多点笑容，他还是喜欢她那两个小小的梨窝。

　　这个世界有太多美好的人事物，但是必须先睁开眼，放开怀，用柔软的心去感受，不设限方向与目标，接纳所有期望之外的世界，才能看见美好的一面。

　　她，将自己绷得太紧，对自己要求得太高。

　　严羽虽然低头看着键盘，余光却可以扫见坐在她左手边，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姜少成。他不关心主管讨论的议题，看她做什么？！难不成她脸上写着解答？

　　她很快投去一个纳闷的眼神，他却好似她终于注意到他，咧开嘴笑，灿烂得像个无忧的孩子。

　　严羽原本想问他到底需要什么，却不自觉被他的笑脸给勾起了角。

　　发现她笑了，姜少成好开心，光是得到她一个笑容就能获得这么大的喜悦，他像挖到宝藏，再回送她一个更耀眼夺目的笑脸。

　　不对…她怎么也跟着笑了？

　　严羽拉回上扬的嘴角，用下巴指向正在开会的其他主管，暗示他专心点。

　　宝藏被没收了，姜少成失望地朝她点点头，接着站起来。“后面的议题就由你们充分讨论，我去打球了。”

　　“咚…”严羽搁在键盘上的手无力地滑落，这个人…脑袋里都装些什么啊？她可不是要提醒他约会时间到了。

　　“晚点我再听你报告会议重点。”他走向她，弯身在她耳边说，说完，抬起手她的短发。“我走了。”

　　她尴尬地拨好自己的头发，瞪着他背起球袋离去的背影。

　　气死人了…他也不过才大她两、三岁，凭什么像哄小孩子似的摸她的头，而且，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开会时间！

　　她耳发烫，觉得被小看了，很没面子，只好把脸藏在电脑萤幕后方，气呼呼地用键盘敲上一整页…姜少成，大猪头！

　　可是…心里为什么又暖烘烘地？

　　她从小就长得高，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一直扮演保护弱小的正义角色，认识她的人莫不认定她是个坚强独立的女人，为什么遇到姜少成之后，老是被他关心的语气给哄得软弱了起来。

　　哀抚发烫的脸颊，她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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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斑尔夫练习场。

　　姜少成叠着腿坐在椅子上，无聊地望向旁边一位练习挥杆的年轻女子，短发，身材修长，背影猛一看还真像严羽。

　　不过，他的秘书这辈子肯定没跷过班。

　　“少成，你不是说要教我…”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接着柔的小手握住他的手腕。“你来看看我姿势对不对。”

　　“好…”他懒懒地站起身来，随着这名娇的长发美女走到打击区。

　　“握这样对吗？”美女握好球杆后，偏过脸问他。

　　“手握太紧，肩膀太用力。”他瞄一眼，指出已经重复过十几遍的错误。

　　“那你再教我一次嘛…”美女主动将他拉到背后，让他可以环抱着她，贴身教学。

　　“右手小指扣着左手食指…”他掰开她僵硬握的手指，闻到一阵香水味，突然想到，严羽好像从来不搽香水。

　　“这样吗？”美女仰头贴着他的膛，甜甜地问。

　　“啧…你一转身，脚的姿势又错了。”他轻轻地将她的脸推回前方，心想，好无聊，早知道这个女人这么笨，怎么教都教不会，还不如留在会议室想看看有什么新招可以逗严羽，她的笑容比眼前这个长发美女可爱多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没耐心？”美女恼怒了，感觉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光是握杆、起杆就教了快一个半钟头，我累了…今天先到这里吧！”他决定放弃，很快，对这个才认识不到两个月的女人失去兴趣。

　　“那你陪我逛街，我想买几件比较感的小礼服，总不能跟你出席宴会老是穿那一套。”美女撒娇地说。

　　“找你的女朋友一起去吧…比较能提供意见。”他没了兴致，也不认为以后还会想约她出来。

　　“不然…”美女扭了一下肩，垂下眼帘。“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

　　“我想去哪里啊…”他耸耸肩。

　　敝了，最近对这种说起话来尖细无骨的声音觉得很刺耳，对美女的邀约居然也提不起劲。

　　懊不是职业倦怠？

　　对花花公子这职业倦怠？哈！

　　他在心中揶揄自己，觉得很好笑，想回公司问问严羽，如果遇到职业倦怠怎么办，不晓得她会冒出什么大道理？

　　“抱歉，我公司还有点事情，先送你回去。”姜少成想像严羽听到他宣布的职业倦怠时会出现什么表情，突然心期待地想早点见到她。

　　“怎么这样…明明说好要陪人家一整晚，我要生气喽！”美女故技重施，等着他哄她。

　　“还是要我帮你叫计程车？”他脸上带笑，眼中可没笑意。

　　“呃…”见姜少成不为所动，她也只能乖乖地搭他的车回家，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怎么突然失效。

　　姜少成将美女送到家后，迫不及待地赶回公司，冲进电梯，现在离下班时间只剩半小时而已。

　　他装成无打采的样子，委靡不振地推开严羽办公室的门。“小羽…”

　　“咦？总经理？”严羽很惊讶。他总是晚到早退，上班上到一半搞失踪也是常事，居然这个时间还能见到他。

　　“小羽…你有没有职业倦怠的时候？”

　　“职业倦怠？没有。”她想也不想就回。“工作对我而言是种挑战，可以设定各种目标，只要保持旺盛的学习心，到老都还是可以找到新鲜事。”

　　“是喔…”他只差没学西施捧心表示自己现在的沮丧，心里却暗笑，宾果！他真是愈来愈了解她了。

　　“你怎么了？”见他这模样，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知道…就原本一直很有兴趣的事突然感到无趣，原本喜欢的突然就不喜欢了，我想，可能是职业倦怠…”

　　“你？职业倦怠？”她愣了愣，忍不住哈哈大笑，虽然进这间公司还不两个月，但是也足够了解他风成。“你绝对不可能是工作倦怠，要嘛也是风韵事遇到了瓶颈。”

　　“哎？”他瞪大眼睛，被破了梗。

　　她怎么也这么了解他？而且，原来她会大笑？姜少成不觉看傻眼了。

　　她的笑点其实很低？

　　“你是不是突然发现每天沉在女人堆里愈来愈无聊？”她问。

　　“是啊。”

　　“是不是觉得美女看来看去也就那些样子，失去新鲜感？”

　　“没错。”

　　“是不是觉得失去动力，原本觉得很好玩的事突然间腻了？”

　　“哇…”他瞪大眼。“我太佩服你了，你完全不必把脉就可以看诊，难不成你还会‘隔空抓葯’？”

　　“隔空抓葯…哈哈哈！你也太会联想了吧！”她又笑了，笑到得用手撑着额头。

　　“哈哈哈…”姜少成也跟着笑，果然，回公司比在高尔夫练习场教个笨蛋打球有趣多了。

　　严羽发觉自己失态了，倏地收回笑声。“咳、咳，回到正题。”

　　“喔，那葯方是？”姜少成坐正。

　　她抿了抿嘴，还是很想笑。“你这种症状叫做缺乏人生目标。”

　　“我有人生目标啊！那栋超级美食中心就是。”他抗议，却是抬杠的成分多些。

　　“可是你没有实际参与，没有参与就没有收获。”

　　“所以？”他已经可以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你可以试着完整看完一份企划案，试着参加一场会议从头坐到最后，试着看一本书不打瞌睡，一星期，只要一星期，你现在的倦怠就好了，既可以在事业上得到成就感，忙碌之余的休闲也会格外珍惜。”

　　他抿着嘴一副受骗上当的表情。

　　“我是说真的，忍耐在公司待上一整天，下了班你一定会觉得原本看腻的美女又变得美起来了。”她努力游说他。

　　“我就知道…巫婆…这么苦的葯没人要吃，我不要。”他故意闹她。

　　从父亲手上接过这间公司，到现在也五年多了，主管、员工多是比他资历还深，经验更丰富的老手，因为不感兴趣，也没有人期待他能创造出一番新局面，他乐得过他轻松悠闲的生活。

　　只有严羽不会如此轻易地放他过关。

　　她真的会考他批过的公文里写些什么，就连晚上纯粹为玩乐参加的宴会，隔天她也要询问有没有遇到什么合作的机会。

　　他以为自己是讨厌被约束、被要求的，他以为她老是问不到答案会失去耐、会放弃，但是，即使他总是教她失望，她却仍然对他抱持期待。

　　他开始渴望得到她的肯定，想为她改变。

　　“喂…我巫婆？这叫良葯苦口好吗？”她叉着，还真像巫婆。

　　“小时候我生病，打针、吃葯的时候妈都会给我奖赏，如果我听你的话有什么鼓励？”他嘴里讨价还价，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你已经长大了，要勇敢。”

　　他摇摇头，继续讨价还价。

　　“好啦…不然你要什么奖赏？”天下间哪有秘书要哄老板工作还要给奖励的？

　　“我女朋友被我气跑了，如果我忙着工作没时间女朋友，那以后没人陪我吃饭的时候，你要陪我，这样从明天起我就试试你刚才开的葯方。”

　　“吃饭为什么一定要有人陪？”她记得，他曾担心她下班回家太冷清，说要陪她吃饭。

　　“一个人吃饭你不觉得太寂寞了吗？享受美食一定要保持愉快的心情，一个人怎么会愉快？”

　　“喔…”如果可以，她也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在台中老家时，虽然饭菜不很丰盛，但是，人多热闹，米饭也总是感觉特别香。

　　现在，人在台北，戴仁豪忙得没时间陪她，她是很能体会这种感觉。

　　“如何？”他期待着。

　　“好啦！就这样？”她考虑了一下，反正饭总是要吃的，如果能为公司唤回老板的责任感，也算尽忠职守了。

　　“觉得太便宜？那我再想想…”他抚抚下巴，转转眼珠子。“宴会你也要陪我去。”

　　“什么宴会？”不会他行程里一大堆有的没有的Party她都得去吧？

　　“只有宴会还不够…我牺牲那么大，应该要再想想…”

　　“不要再想了，我答应你的条件，只要跟公事有关的活动我就陪你去，你也要说到做到喔！”她马上点头如捣蒜，就怕他想出什么更刁难的事。

　　“那要打勾勾。”姜少成虽然表现出一副惋惜的表情，实则笑到快内伤。

　　“你很幼稚哎…”她没好气地抿抿嘴，还是伸出尾指，和他打勾勾。

　　他，乐得咧开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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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天荒的“襄陵企业”上自副总下到柜台人员全都跌破一打眼镜！他们的总经理居然连续一个月都跟员工一样准时上下班，就连开会频频打盹也都硬撑到结束。

　　是什么神奇的力量让他转了？

　　所有人都对这现象啧啧称奇，就连姜少成的父亲也闻风而至，明察暗访后，最后得到的结论…严秘书教导有方。

　　这里的企业文化跟其他公司不同，因为总经理备受员工爱戴，大家莫不希望老板经常待在公司，他喜欢到处晃，关心员工、闲话家常，人到哪里笑声就到哪里。

　　严羽成了传奇人物，被神化到能令顽石点头，甚至点石成金。

　　她自己听了笑笑就过了，她没这么神，姜少成虽然人在公司，但他的心跟他的脑袋仍然经常处于神游状态，他依然对公事没兴趣。

　　只是，不知不觉中，严羽爱上了这间公司，对这个“性格独特”的老板也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嗤之以鼻，反而佩服起他的无为而治，居然能凝聚如此大的向心力。

　　现在，驱动姜少成每乐在“上班”的，除了他答应过严羽要服用的“葯方”另外，挖掘她的笑点也是很大的乐趣，最大的挑战就是…如何让她答应公事之外的邀约。

　　她这个人很怪，只要是公事，什么她都愿意学、愿意做，但是，除此之外，其余免谈。

　　姜少成长这么大没踢过铁板，在她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反倒觉得新鲜有趣，没事就晃到她办公室找骂挨。

　　“晚上那个设计师的聚会，你跟我一起去？”姜少成又窝在严羽的办公室里，即使只是坐在这里看她打字、接听电话也不觉得无聊。

　　“有公事要谈还是纯玩乐？”若是公事，她身为这个“散形老板”的秘书，当然有义务在旁协助，以免他谈了什么自己都搞不清楚。

　　“公事。”姜少成睁眼说瞎话，硬掰。

　　“真的是公事？乌她趋近他，注视他的眼，确定不是又晃点她。

　　姜少成努力摆出正经模样，任她打量，他喜欢她清亮的眼眸。

　　近来，他愈来愈觉得她的个性很对味，比起过去交往过的女人，她性格古怪，拘谨严肃，可是偏偏他就是喜欢，想要亲近她，更希望她能经常为他绽开笑颜。

　　他的生活，确实太缺乏挑战，所有人都顺着他，要什么有什么，难得遇到这种“怪咖”顿时明了人生乐趣。

　　“如果设计师在装潢设计啦、样品屋啦，都采用我们的产品，岂不是有很大的推广效益。”这是他这个月来用心了解公司营运后的最大收获…能唬住严羽。

　　“是这样没错…”见他讲得头头是道，真的很不一样。

　　“所以喽…你也知道我记不好，万一人家跟我订了一大批货，结果回来我就忘了，那不就惨了。”

　　“是有这种可能…”

　　“这就对了，如果你不在我旁边，我一定会把事情搞砸。”他一副信心全无的样子，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鼓励他。

　　“好啦！好啦！陪你去就是。”她根本拒绝不了他。

　　他突然靠近她，低声音说：“我跟你说…”

　　“说什么？”她也跟着降低音量，完全忘了这间办公室里就只有他们两个。

　　“午休时间到了，我们去吃饭吧！”宣布完，他咧开嘴笑。

　　“吼…你就只记得吃！”发觉被诓了，她气得想槌他。

　　他包住她的拳头，大笑。为什么以前都不知道到公司上班也可以有这么多乐趣，原来，这就叫“乐在工作”？

　　“放开我…”她轻皱起眉头，为口涌上一阵温热感到不安。

　　她跟他，感情会不会太好了？

　　“不放，放开你又会打我。”他改用双手紧紧握住。

　　“你皮那么厚，打你痛的是我的手。”她甩着手，耳渐渐发烫。

　　“我舍不得你手痛，所以还是不放。”

　　“喂…你到底要不要吃饭？”她板起脸孔，拿他没辙。

　　“我们手牵手一起去吃饭。”他拉着她站起来，明知道她拘谨的性格，却偏偏爱逗她，她的失控是他最大的生活乐趣。

　　“不要…丢脸死了，又不是小学生。”她拚命想甩开他。

　　“走啦！走啦！现在我拉你去，回来的时候换你拖我回来。”见她气得哇哇叫，都比她冷静地面无表情好多了。

　　“等等…我还没拿钱包。”她一只手伸长着要捞皮包。

　　“我请客，不用拿钱包。”他一迳地往外定。

　　“总经理、严秘书，一起吃饭啊？”跟他们一同搭乘电梯的主管笑着跟他们聊天，眼角余光当然看到他们手牵手。

　　“对啊，大家一起去，我请客。”姜少成一点也不介意，继续握着她的手。

　　严羽红着脸，拚命将手往身后藏，恨不得挖个把自己埋进去。

　　她的一世英名全教姜少成这个恶霸给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