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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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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冷

  冷风吹过,寒意窜进单薄的衣衫,拢紧衣襟,想感受一丝丝暖意,但只是徒劳呵!

  由这间隔音豪华会议室的落地窗望出去,是一片美丽起伏的高尔夫球场。绿茵如毯的草原,偶尔点缀恰到好处的树木及水塘,衬着高远的蓝天白云,真如人间天堂。

  而在其中正追逐着那颗小白球和几个站在口的人,也是天堂的子民,他们不是政界大佬,就是商界财阀,不但比权大、比钱多,还爱比谁的杆上技术好。

  如果此刻来一场大雷雨,不知谁中闪电的机率大?若按照雷公专打坏人的古老传说,应该是…“辛潜,你舅舅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专心听呢?”章立珊从会议桌那头对儿子吼着,她因为急躁而猛按额头,早上才刚做好的头发,已散掉三分之一。

  “这废话我不只听十遍了。”叶辛潜扫了全桌人一眼说:“要我二厂去救出纰漏的一厂,门儿都没有!”

  “难道你没听过亡齿寒的道理吗?一厂专管销售,二厂是制造,有一才有二,有二才有一,缺一不可!你若眼睁睁的看“普裕”集团倒掉,自己也撑不了多久的。”章

  立彬因为外甥的固执,早气红了睑。

  “我倒想试试自己的运气。”叶辛潜挑着眉说。

  “表哥,我知道全是我的错,我不该急功好利!谎报订单,我…我本以为景气会好,股票有利…”章建哲干脆苦到底的说:“我下跪好不好?你不帮我,我就跪到死,死了后上刀山下油锅也是我活该…”

  他说着,还真的扑通一声跪下来,匍匐到叶辛潜面前。

  这小他几个月的表弟,和他其实是难兄难弟长大,一起逃课逃家、一起被送到国外寄宿学校管训、一起荒唐胡闹,若不救他,那么,外公辛苦建立“普裕”的心血,就全都付诸水了;但若救了他,自己几年来的努力也有可能会血本无归…叶辛潜咬紧牙,硬是不吭一声。

  “辛潜,你好歹也看在你阿嬷的面子上,若“普裕”真的垮了,第一个受不了的就是她,还亏她最疼爱你呢!”章立珊搬出了母亲,打算来个亲情苦计。

  叶辛潜这辈子若懂得爱女人,就只有阿嬷高美荣了。说是阿嬷,其实是外婆,但她所有的内孙都不疼,偏偏一颗心全放在这唯一的外孙上,可说是他们天生特别的有缘。

  他面对着砍了无数树木才开发出来的高尔夫球场,感觉背后十几双家人及股东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他。

  “好吧,我愿意支持,应该说是被拖下水吧!”他最后终于退一步说:“但我有一个条件,就是一厂的整顿必须由我来企画,一切都要听我的,直到危机过去为止。”

  几个章家人的脸都变绿了,尤其是董事长章立彬。他瞪着叶辛潜,暗忖,哼!不过是一个二十八岁的臭小子,竟有这种目无尊长的口气?

  一厂给他管,不就等于要把章家产业,变成叶家的吗?哼!好不容易才去掉一个叶承熙,岂可让他的儿子再来嚣张?

  “不!整顿的事情,我比你有经验,当年的石油危机、退出联合国危机和海峡两岸风暴,都是由我来的,那时的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嘴呢!”章立彬忿忿地说。

  叶辛潜用手指敲着桌面,闲闲地开口“那一厂和二厂只好分裂,各自管各自的死活了。”

  “不行呀!”很多股东马上同声叫出来。

  “立彬,事到如今,你就听点辛潜的意见嘛!一个舅舅、一个外甥,也等于父子,应该要彼此合作呀!章立珊劝着说。

  “妈,他是讨厌我姓叶…”叶辛潜意味深长地说。

  嘿!这话果真按动了机关,只见章立珊马上变脸,对全场发飙说:“姓叶?姓叶又怎么样?辛潜是我章立珊的儿子,就是章家嫡亲的子孙,绝非外人?隙鲁ど八档们迩宄楚,女儿就是儿子,外孙如同内孙,不许有一点歧视、不平等。若有人故意要在这里姓叶姓章地分,就是存心垮“普裕”ǎ隙鲁ぷ龉硪膊蝗乃?br>

  “姐,你何必激动…”章立彬心里很火大,表面上却又不得不装笑脸说。

  “对、对!立珊,他们当然会合作,一个有经验、一个有创意,不会有人笨得搞分裂的。”股东们纷纷打圆场地说。

  这场会已经开得够久了,连一旁摆的法国小点心都冷掉,酒也失去了味道,在座的人更是显得不耐烦。

  最后,章立彬勉强让步,叶辛潜就正式跨入了一厂的核心业务部分。

  散会后,章立珊匆匆拿粉底补妆,对儿子说:“我得赶去和吴立法委员吃饭,你有空的话,就回去和阿嬷吃个晚餐,别让她老嫌我们不孝,OK?”

  “又是吴立委!”叶辛潜摇摇头说:“现在政坛很,没规没矩的,哪条线都可能沾一身腥,不如干干净净的做生意。”

  “哎呀!我只不过是问他一些法律问题嘛!像股票易和缴税的规定,一厂都有些麻烦,直接找律师又太感,所以打探一下。”章立珊说。

  “妈,情况很糟吗?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叶辛潜皱起眉头问。

  章立珊言又止的,最后只说:“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叶辛潜愣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后悔,拿他成功的二厂拯救崩溃的一厂的决定,会不会太轻率了呢?

  但他其实没有选择,因为除非他离开,否则就只有注定和“普裕”共存亡。

  他不也是为承接“普裕”而生的吗?

  叶辛潜一走出会议室,就看见一身网球装的曾如菲,白的裙子短,粉红的上衣

  低,出百万塑身后的成果,存心让来往的男人女人惊

  她是这家俱乐部大老板曾典财的女儿,长袖善舞,是北部社圈的名花,挂个艺术经纪人的头衔,自称是智能型的美人。

  是很美啦!现在的台湾女孩,只要有钱,人人都可以很美,只可惜美得一窝蜂、美得毫无特色,说是个性化,全是做生意的骗人把戏。

  至于智慧,光看那追求外表肤浅美的疯狂,就知道有待商榷了。

  迸人说,女为悦己者容,没错,女人爱美、爱,男人也可以乘机吃冰淇淋兼吃豆腐。但当你分不清昨晚和今晚跳舞的舞伴,或记不得上一餐刚一块儿吃饭的女孩时,情况是不是就有一点严重了?

  算起来,曾如菲已经不错了,因为她老戴些名钻、名表,那些价值不菲的珠宝,能让叶辛潜印象深刻,自然也不会把她和其它女人混淆在一起。

  这是不是他们被大家凑成一对的原因呢?

  “嗨!怎么这么久嘛!人家在等你打网球呢!”曾如菲很自然的勾住他的手说:“我都在这里站一个小时了。”

  “正好展示你的新装呀!”叶辛潜笑笑说:“八成让不少人口水了吧?”

  “你呢?你呢?”曾如菲爱娇地说。

  “我的口水在刚刚的会议中早用光了,想也没办法。”叶辛潜拉开她的手说:“很抱歉,今天不能和你打网球,和我约好的XX衷漂记者大概已经来了。”

  “XX衷漂?是哪一个?”曾如菲机警地问。

  “她说她叫杨琦,声音很好听。”他一边朝大厅走去,一边回答。

  “杨琦?她是个大女耶!专门爱访问大老板和小开,想借机钻进豪门当少,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在他的耳旁叨念,还不忘向左右人微笑招呼。“正好我是大狼!和大女一拍即合,可以配成一对喔!”他使出坏坏的表情说。

  “讨厌,人家是跟你说认真的!”她气鼓鼓地说。

  在大厅的转角有个袖珍精致的咖啡厅,散发出浓浓的卡布其诺味道。杨琦坐在能纵观全场的位置,看见那已在心扉里颤动许久的帅身影,整个人不兴奋起来,咖啡杯还差点翻倒在她新买的浅玫瑰裙子上。

  叶辛潜有一头浓密的头发、直视到你灵魂似笑非笑的眼眸、?笆降谋亲印⑺祷笆贝乓还刹恍嫉拇健邓⒖∫膊蝗牵褪悄侵中判氖悖趾敛辉诤醯募苁剑盟煌谝话愕墓髢僮拥堋?br>

  他是女记者们偷偷选出的黄金单身汉,才二十八岁,够年轻,可以蝉联好几年的冠军宝座,能采访到他,杨琦着实费了一番苦心,当期确定后,她好几天没睡,一有空就花钱去做美容蒸气浴,以期在“最美丽的时刻”遇见他!

  嘿!不对!他后面怎么有个小弹?杨琦仔细一看,竟是鼻子长在头顶上,最难的曾如菲,如果有她在,那自己所精心设计的一切不都毁了吗?

  果然,曾如菲一马当先地走过来,用身体挡住叶辛潜说:“哦!杨小姐,原来是你啊!你是要访问我那一批刚进口的日本画吗?你的消息可真灵通呀!”

  恶女是不能得罪的,杨琦只好陪笑说:“我…我今天是来采访叶先生的。”

  “是吗?采访叶先生还穿得这么漂亮,法国真丝洋装耶!我还以为你是来参加派对的呢!”曾如菲对她评头论足地说:“可惜鞋子配得不好,颜色不对,品质也不够高级。”

  “我才不是参加派对…”简直是欺人太甚嘛!杨琦下意识的把脚藏在桌底,她偷瞄一下叶辛潜,见他正和侍者聊着咖啡,完全没注意她的困境。

  怎么可以这样?他可是长得一副救美人的英雄样耶…结果,救她的是曾如菲哔哔响起的大哥大。

  “谁呀?那批日本画?科学园区有大买主?好!我马上来。”曾如菲匆匆地收起电话,对叶辛潜说:“真糟糕,临时有事,得丢下你一个人了。”

  “丢我总比丢钱好,你快去吧!”叶辛潜懒懒地说。

  “要小心哟!别忘了画廊的酒会,计算机界很多人都会来。”曾如菲快速的代,还不忘在他脸上重重地吻一下。

  终于,恶女离去了,叶辛潜这才正眼看坐在面前的女记者说:“杨小姐好。”

  “叫我杨琦或小琦就好。”杨琦等着他礼尚往来,但他却不开口,只好说:“我对叶先生已私心仰慕许久,替您做专访,一直是我的心愿。”

  “我的专访最无聊,报纸、杂志该写的都写过了,我秘书那儿就有厚厚的一册,什么答案都有,面对面谈只有浪费时间。”叶辛潜一口气说完。

  “不、不!我就注重面对面的感觉,发觉别人所看不到的,绝非制式或样板。”杨琦赶紧说:“呃!我想做的不是一般女记者的报导,而是像朋友般亲切的…”

  叶辛潜这才发现她明星式的粉妆,在咖啡厅的灯光下颇为耀眼,忍不住就起了捉弄的心。他喝口咖啡,笑笑界面“说得好,比如呢?”

  “比如…”杨琦高兴地连话都说不清了“比如您…您在那么年轻就接管“普裕”是什么感想?”

  “感想?呃…像坐一趟直达电梯。”他说。

  “叶先生太幽默了,若不是本身有才华,也不能撑起一片天,您的成就,教许多人敬佩。”杨琦说。

  “说敬佩就错了,这不过是打球,自幼有人教,会了就。”他还故意做出挥状“铿地一声,稳稳击中就安打,漏掉就三振。纽约红袜队的表现最采了,你真该去看看,尤其是他们的十号球员…”

  “叶先生喜欢球?”杨琦调整录音机说。

  “不!其实二十八号最好…”他答非所问的说。

  她见情况失控,连忙又问:“叶先生十五岁就出国念书,是为接管家族企业做准备,那时,您小小年纪就负笈异邦,当时的感觉如何?”

  “很,不必再被兄弟们揩油或勒索了。”他耸耸肩说。

  杨琦出一脸不知所措的震惊表情。

  “你不知道我以前是混帮派的吗?”他正经地说。

  “叶先生好爱说笑…”杨琦语无伦次的说:“您…您可是史丹福大学毕业的,很…很优秀呀!”

  “那是我外公捐款的结果,一百万美金可以买个学位,书都有人帮你念得好好的。”叶辛潜说。

  这回答能写吗?杨琦正觉得灰头土脸时,叶辛潜的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按掉她的录音机说:“有时面对面是最糟糕的方式,你若还需要这篇采访,明天到我秘书那儿去拿。”

  天呀!她花半个月薪水买的洋装、半个月薪水做的造型,就这样花落水去也!

  在她陷入如丧考妣的心情中时,突然听见叶辛潜说:“你也要回台北去吧?可以搭我的便车。”

  哦!感谢上帝,弥赛亚万福,看来她还是充希望的!

  这是她第一次坐奔驰轿车,觉得自己好像夭上的仙女喔!外面银灰的车身,里面深灰的皮革,都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就连椅罩、椅垫都看起来精致无比,味道有如皇宫大院的郁金香花园。

  嗯!窗外的各种颜色似乎也有些不同了,像镀上一层金,两旁川的次级车如夹道的群众,而他们是众所拥戴的贵族,她是公主,叶辛潜则是王子…王子?杨琦看着他俊帅的侧面,职业病地问:“你怎么自己开车?你的司机呢?”

  “我喜欢开车,尤其是这辆奔驰。”他语带得意的说。

  “的确是很美。”她真心赞美着。

  “这辆车是我亲自到德国订的,由打漆到装壳,我都参与,像拼装自己的玩具般,而里面的东西,每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叶辛潜眼放光芒地说。

  他那孩子气的模样实在太人了!杨琦忍不住指指水晶香料瓶顶上的宝石说:“这也是真的钻石吗?”

  “没错,这是专门为我的奔驰打造的,全世界找不到第二颗相同的。”叶辛潜再次出笑容“我讨厌次级品,例如,看见一栋百万豪宅中挂着一幅仿画,是毕生最痛苦的事之一。”

  杨琦突然觉得自己的法国真丝洋装好廉价,和那灰色皮革一比,就像夜市地摊上的叫卖品;还有那双鞋,早有折痕,在的软毯子上,顿时成了破烂。若知道会坐奔驰,她就该狠心花掉她下星期的午餐费拿去买双新鞋。

  看样子,等她一下车,他可能会直接送奔驰去清洗。

  杨琦老觉得他一直在看她的鞋,于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有没有人说你和你父亲很像呢?据说叶承熙先生以前也是商界的大帅哥,他现在还管不管“普裕”呢?”

  叶辛潜面无表情,彷佛没听到,只是慢慢地把车子停到路旁,自动打开门说:“对不起,我必须在这里绕个弯,不能再载你了。”

  杨琦直觉他是生气了,虽然没有怒容,但那冷意泛车内,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这样莫名其妙的被人放鸽子,是她生平仅有,但她又不能不下车!这对一向自认还颇具姿的杨琦而言,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她站在炎热的人行道上,看见奔驰车绝尘而去。新闻界说叶辛潜难,就是指这种晴不定的脾气吗?

  期待了几个月的采访,两小时的谈话,她却连什么都描述不出来,最令她心烦的事是她办公室里还有一票疯狂的等着她的姐妹们呢!

  叶辛潜,诡异、霸道、城府深、心思难测…是有无法抵挡的魅力,但因为爱车爱到变态的地步,故姐妹们莫近?

  唉!他为何都不像言情小说里写的豪门小开呢?只除了他很英俊、多金和有个花痴富家女友吻合以外,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或风多情。

  一个只能谈球和汽车的男人,还能当偶像吗?还说混过黑帮,读书要靠贿赂…如果…如果他亮把刀反过来要杀她,恐怕也不会令人觉得意外吧?

  叶辛潜的奔驰车一开动,他就完全忘记杨琦这样一个女人。

  他将车转往世贸中心那一段,近几年来,那儿已成金融权贵中心,上亿豪宅纷纷盖起来,有二十四小时私人警卫及特装的防弹玻璃。

  他未能免俗地也买了一户,阿嬷嫌明山的别墅太远,所以也搬下来和他一起住,以便和其它老太太逛街、打牌。

  停好车,和警卫打个招呼,几只狼犬及猎犬吠了起来,叶辛潜和它们玩了一会儿才进入客厅。

  客厅自然豪华地吓人,墙上一排排的灯,是专门看画用的,那些画都是名贵的真迹,他向来没什么兴趣,全由曾如菲一手包办。

  “谁最红就买谁的,将来可以增值,也算一种投资。”章立珊曾说。

  叶辛潜却觉得那些画很蠢,不如买股票,可以飙得爽快,但老妈却说,人需要排场,排场大,气势就旺,生意才会滚滚而来。

  所以,瞧瞧那一排水晶、琉璃和古董,光是保全和保险,就是一大笔钱,可哪天一不小心,就马上摔得粉碎,也一文不值了。

  叶辛潜陡地想到一厂的问题,心又开始觉得烦躁,货品太多,消化不出去,集团呈现负成长,只有拿老本来赔,但问题是,他们真有那么多底可以蚀吗?

  台湾的经济快速发展,但也相对的产生许多空无的泡沫,为了谎报业绩,炒作股票“普裕”的真相早就没有人晓得了,但即使明知是烂泥,到这局面,他不跳也不行了。

  他喝酒的声音,吵到了正在里间看电视的高荣美,她七十多岁了,还是爱美的一个女人,每星期固定上美容院,而且指名是某某名店某分部的某某师父,那师父只要一转地方,高荣美也就跟着转,有时甚至是派车请到家里来。

  章立珊就曾笑母亲说:“那我们就要保佑她别开店开到美国去。”

  “那就用飞机请呀!”高荣美也顶回去说:“反正我的心肝阿潜会出钱。”

  叶辛潜给阿嬷一个最真诚的拥抱和亲吻。

  “去!我脸上有五层粉,小心吃你一嘴。”高荣美挥挥手说:“今天是下红雨吗?

  怎么那么早回来?”

  “特别回来陪阿嬷吃晚餐呀!”叶辛潜笑笑的说。

  “吃晚餐也要先打电话嘛!我的“死洒”很多,不见得排得到你喔!”高荣美故意说。

  “死洒?”他一头雾水的重复。

  一旁的助理李佳芬说:“就是schedule啦!老夫人想去美国自助旅行,目前正在勤学英文呢!”

  叶辛潜这才彷佛注意到她的存在似的,关于高荣美的助理,一直是令章家头痛的事,最早几年,一直由公司员工李太太担任,后来她随儿子移民,高荣美还不舍了好一阵子。

  苞着换了几个,年纪大的没耐力,年纪轻的又往往把注意力放在叶辛潜身上,所以都做不久。

  菲律宾女佣家里也请了两个,专司煮饭和打扫,但高荣美嫌言语不通,又长相不顺眼,硬是还要一个台湾人来做伴。

  最后,仍求到在国外的李太太,直到她介绍她在南部的远房侄女来后,才勉强定下案来。

  李佳芬,二十岁出头,容貌平平,刚来的时候很纯朴,还很惊讶自己的薪水竟比外头的女秘书高,兴奋的连连道谢,只差没掉眼泪。

  三个月过去,一切平静无波,这也使得叶辛潜常忘记家里还有这一号人物。

  “自助旅行?”叶辛潜笑着说:“阿嬷还要学年轻人背个小包包去住青年会喔?”

  “是YMCA啦!”高荣美还转头问李佳芬“我说的对不对?”

  “阿嬷,学英文应该找我啦!你忘了我是读美国书的吗?”他说。

  “你那么忙,等你,我美国都绕三圈罗!”高荣美又对李佳芬说:“你去打电话给高太太,说晚上的牌局不去了,晚上我要陪孙子吃饭。喔!对了!叫阿莉莎多两道菜,不够的就到外面叫。”

  “好,我马上办。”李佳芬点头应道。

  “等一等,李小姐,这是我从日本带回来的礼物,每个人都有。”叶辛潜从公文包里拿出两蓝紫的盒子,这是他向来的习惯,尤其是对照顾阿嬷的助理和菲佣,都要常常笼络一下。

  “我也有?”李佳芬接过其中的一个蓝盒,眸光晶亮地说:“谢谢,太谢谢了!”

  哦?她的表情太夸张了吧?叶辛潜有一瞬间的错觉,她在对他抛媚眼?

  李佳芬快乐地离去后,高荣美打开自己的礼物,看到是贵重的水晶念珠,快得合不拢嘴“亏你还有心,没有看见一大堆漂亮小姐就忘记阿嬷。”

  “阿嬷在我心中永远是最美丽,环球小姐第一名,别人都比不上。”叶辛潜谄媚的说。

  “夭寿,你又不赚我的钱,干嘛这样捧我?”高荣美像小女孩似的打他一下“聊正经的,你妈说你和曾典财的女儿如菲谈恋爱,是真的吗?”

  “随便走走啦!反正又不结婚。”他撇撇嘴说。

  “不结婚?”高荣美皱起眉头“你妈可不是这样说的喔!她说,曾家有财有势,配你刚刚好,她早把如菲当媳妇了。”

  难怪曾如菲会愈来愈热情,占有如此明显。叶辛潜知道母亲一向行动快速,要凑合他和曾如菲,是不是和一厂的财务危机有关?

  斑荣美见孙子皱起眉心,忍不住问:“怎么啦?是烦股票下跌的事吗?”

  “不会啦!鄙票跌跌升升的事,每天都有,哪里会烦咧?”叶辛潜忙说,这是大家的默契,两厂纠纷再大,在老太太面前也要故作风平静状。

  斑荣美想再问他女朋友的事,突然李佳芬冲出来,手里拿着一条镶红宝石的项链,激动的说:“叶…叶先生,你送我的礼物太贵重啦!”

  斑荣美是有些惊愕,那东西不贵的,但也有一定的价值,怎么会送给一个员工呢?

  叶辛潜则睑微微发白,真糟糕!他竟然拿错盒子,把要给曾如菲的礼物交给了阿嬷的助理了!

  这是一件标准的乌龙事,但此刻若再从李佳芬手里拿回那条项链,似乎又有些尴尬,于是他说:“这算什么呢?能照顾我们阿嬷,又能让她开心,就是我们家的大功臣,我们感动都来不及,项链只是我们的一点谢意罢了。”

  老天!李佳芬觉得自己快昏倒了,这是叶辛潜第一次和她说那么多话,难道她每晚的祈祷终于生效了?他终于注意到她这默默爱他的丑小鸭,体认到她内心的善良美丽吗?

  “不…这是我份内该做的事,我自己就好喜欢老太太,一辈子陪她也心甘情愿。”在这生命重大的时刻,她的话语是不是恰当呢?

  “傻女孩,你总有一天要嫁人的。”高荣美笑着说。

  “不!我不嫁,我要永远跟着您。”李佳芬对着老太太说,眼角却瞟向叶辛潜。

  “看看,这女孩,还说她不傻哩!”高荣美碰碰孙子,要他发表一点意见。

  叶辛潜却是有听没有到,他一心都在烦恼,该买什么比较像日本来的礼物补给曾如菲呢?

  林佳芬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以为他是有口难言,更用怜惜的目光深情地注视他。

  在爱的交流中,钟敲了六下,阿莉莎走出来说:“开饭时间到了。”

  吃饭?李佳芬整个人轻飘飘地如置身在梦中,完全不觉得饿,有个超级白马王子在身边,谁还能俗气地想到吃呢?

  叶辛潜陪阿嬷用过餐,又看点电视聊天,老人家没有牌局,早早就上睡觉了,他则赶紧用电话及计算机,和几个会计、财务部门的人开会,列出了好几个可能要面对的情况。

  一直到深夜十二点,他才能真正的一口气。

  他望着前面一排雕的大书柜,一部部有收藏价值的丛书,英美出版社就喜欢拿这些去骗爱附庸风雅的有钱人,所谓限量上市,书套镶真金什么的,此类抢购风,母亲绝对不会放过。

  书柜顶端是个雕着各种动物的大象牙,若是他记得没错,这是父亲以前由南非带回来的。

  案亲…今天下午那个女记者就提到父亲的名字,还说他们父子俩长得很像,她入行是入假的吗?难道不知道“叶承熙”这三个字,在“普裕”人的前面是一个忌吗?

  记者们都以为新闻有自由,被访问的人就应该敞开一切,如果不合作,就是高傲难,只要有一支笔或一张嘴,就开始胡乱开炮。

  人,谁不想稍稍保有隐私呢?

  案亲…他也好久没见他了!有人说他在大陆,有人说在东南亚,有人说在美国看过他,总之,父亲是遵守诺言,远离了“普裕”的势力范围。

  案母七年前离婚时,他正在加州念大学,只知台湾新闻闹得很凶,尤其是牵扯到财务分配的问题。以前外公时代“普裕”不过是塑料的周边产品公司,像雨衣、雨篷…等,还得靠人四处去推销产品。

  后来加入工专毕业的父亲,熟悉机械、懂得行销,打开了国外市场,规模才迅速膨,而后更随经济起飞,成为一个庞大的集团。

  一旦有了钱,股东变多,内讧及纷争就接连不断,这些争端不仅是公司的,还有章

  家叶家人,更使得父亲和母亲闹到相敬如“冰”甚至是比离的地步。

  自幼,父母的感情就看不出来有多好,他们整天不是赚钱取利,就是攀附政商关系,他们很少在一起,若是碰面,也总有一件事可以吵闹呕气。

  叶辛潜是个聪明孩子,六岁时就会问:“你们那么爱吵架,为什么还要结婚呢?”

  “我是被骗的!”章立珊当时尖叫着回答。

  叶承熙则不说话,愣愣地看着前方。

  虽然他有外公、外婆的疼爱,但影响最大的仍是父母。家庭某种程度的不正常,让他在叛逆的中学时期,开始和一些朋友逃课、跷家,凭着他高大的外表及出手阔气的举止,还更被捧成一帮之主。

  那是他幼稚不解事之时,不过却也抒发了他许多年少方刚的血气。直到一个朋友几乎被杀死,他才恍然明白自己已站在黑道的门坎上了。

  案母马上送他到美国一所以管训出名的私立男校,连跟班的表弟建哲也不能幸免。

  在那儿的第一年,他全然地与世隔绝,整个人被迫成长改变。问他会更恨父母吗?

  也不算是,只是一种孤立及冷漠,脐带中要求的温暖及亲情,已经不需要了。

  从那时起,他看到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只有实在利益,什么感情、怜悯和了解,都只是那些还在作白梦人的无聊呓语罢了。

  不再需要做什么去博得他人的爱才是真正的自由、解,也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所幸他觉悟得早,因此,父母离婚与他无关,叶家人全部撤退,只留下他一个人也无所谓,即使父子间七年不相闻问,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人赤条条地来去,生时孤独,死时亦孤独,何必中间呼朋引友,彼此掏心呢?

  倒是父亲在离开前,有到美国来看他,两人在史丹福钟楼前的草坪上,有一番长谈。

  他大部分谈他不得不走的原因,并提及当年他是如何由穷小子变成章家的女婿。

  他说:“本来你要姓章,因为你妈无法再生育,你外公过意不去,才让你仍然从父姓。”

  “我既然姓叶,你为何不带我走呢?”叶辛潜问。

  “你妈绝对不肯的。”叶承熙摇摇头“你由报上应该知道,我退出“普裕”集团,不能拿走一事一物,包括你在内。”

  “为什么不?“普裕”能有今天的声势,大半是你的功劳,你不该轻易让出,即使是和妈离婚,站在法律的观点上,你也拥有她的二分之一才对!”

  “我不愿和她争,在这段婚姻里,是我对不起她。”叶承熙淡淡地说:“有时候你觉得她极端,事实上,有一部分是我造成的。”

  在私心里,叶辛潜爱父亲胜过母亲。

  章立珊生于商人世家,习惯把一切东西物化,什么都用金钱来衡量,感觉尖锐且冰冷。若真有什么温馨的家庭回忆,就是有一阵子,父亲常带他到花市去,穿梭在花香中一整天,欣赏着各种娇妍花姿,心灵也特别接近。

  他爱父亲,所以更不能原谅他毫无反抗地就弃家弃子,更把他多年辛苦打拚来的事业腾空一抛,彷佛那些东西在他的生命里从来都不肩一顾似的。

  因此,在那个夏季的午后,不管来往人群的侧目,叶辛潜对着父亲大吼“懦夫!

  懦夫!你根本是个懦夫!”

  叶承熙神色黯然,等他平静下来后,才缓缓的开口“或许该说是失败吧!很多事,大家只期待着结果,然而,在过程中早已得不偿失,为了成功,我们付出太多惨痛的代价。儿子,总有一天你会体悟到,当你赢得名利、赢得最多掌声时,内心却有种恐怖的虚空感,因为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也正悄悄地失,再也挽不回了。”

  七年来,父亲最后的一段话,如一篇无法解读的密码书存在叶辛潜的心里,直到最近,他的事业愈做愈大,那些字字句句才像突然有了意义般鲜明起来。

  他实在不该骂父亲懦夫的!

  进入了商业界,他才知道父亲人缘绝佳,深受员工的爱戴,那守信、守原则的儒商作风,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也不时庇荫到他这所谓的企业家第二代。

  在这将来的风暴中,他多希望父亲能在他左右支持他、鼓励他,但只要母亲在的一,这件事就不可能发生。只是,他不明白,能够由同共枕的夫,成为誓不两立的敌人,他们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大仇大恨之事?

  这对叶辛潜而言,这一直是个谜,是个他已经无力花心思去解的谜了。

  他按按眉头,走到吧台处想喝杯酒帮助睡眠。

  名酒,亦是母亲的收集之一,另一种昂贵的嗜好,还配上特制的各类酒杯。

  可他偏不爱照规矩来,用普通的杯子来喝名酒,有某种争束缚的快意!

  他喝一口淡淡暖心的白兰地,突然发现吧台上有一本书,封面上画着漂亮得不像真人的女孩,书名叫“思女”天呀!这是什么怪书呀?

  他随手翻了几页,一看惊人,这比他以前看过的花花公子及阁楼杂志的描写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家里有谁会看这种书呢?

  阿嬷太老了,两名菲佣又不懂得中文,剩下的就只有李佳芬了。

  由她乖乖清纯的外表,还真是所谓人不可貌相呢!

  叶辛潜还处在惊讶中时,李佳芬由内厅走出来,身上穿着粉红色的公主型睡衣,透明低,那红宝石项链地在她的沟上闪烁。

  她脸酡红,似喝过酒,看见“思女”便说:“呀!那是我的书,忘了拿回房了。”

  叶辛潜彷佛窥见他人隐私,板着脸说:“以后记得要收好,不要给老太太看到。”

  他转身要离开,李佳芬说话了,声音有些怯怯的“我太喜欢你送的项链了,真的,我会一辈子戴着,连洗澡也不拿下来,就让它贴着我的心。”

  “我建议你最好放到保险箱里,才不容易丢…”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佳芬倏地靠近,吓得他酒都洒出来了。

  她动情地说:“其实,我也懂得你的心,你送这么昂贵的珠宝给我,就是一种暗示,说明你内心隐藏的爱…”

  “李小姐,你没喝酒吧?”他觉得很莫名其妙。

  “辛潜,你不必故作高傲,我明白你的挣扎,一个富家子怎能对小助理产生挡不住的爱呢?”她扑到他怀里说:“我愿意把自己给你,即使只是做个小小的情妇也甘愿,我不要你忍受爱的痛苦…”

  叶辛潜矫健的后退,让李佳芬跌入沙发。他生气地说:“李小姐,你半夜穿着暴地勾引男主人,像什么话?我们向来尊重你,也请你要自重!”

  那恶狠狠的脸色,是李佳芬从没有见过的,同样是俊美的五官,竟让她有种全身赤的羞辱感。在近距离之下,她终于分清了故作冷漠和真正的厌恶是十万八千里的不同。

  叶辛潜从前的不理睬,并非抗拒,而是根本的不屑!

  呜…怎么和书上说的不一样呢?她如此的温柔善良,他应该由怜生爱,他不是都送她红宝石了吗?花这么大的手笔,不是想“套”住她,让她成为爱的奴隶吗?怎么会这样?

  叶辛潜忿忿地走回书房,现在的女孩怎么都如此的大胆主动?前后几名助理,无论美或丑,最后主意都打到他的身上来,难道这时代要找个心思纯正的女孩子都成了不可能的任务吗?

  此错不能再犯,所以,他在计算机键盘上敲下给秘书的新任务…应征老太太助理一名。女,已婚,四十岁以上,无不良嗜好者,优先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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