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够。”见他问着关心的话，但脸庞还是端着漠然时，她兴起捉弄神色。“师父，你明明就这么关心我，为什么不承认你其实也喜欢听我喊你一声师父？”

　　钟靖顿了下，面孔隐隐生热，他轻哼一声，宽袖一挥，身形消失了。

　　他…不好意思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巫香兰笑出声。就说他可爱嘛。

　　“这是大和里十一邻大和八街九号，亡者吴阿妹。”福德神看着上奄奄一良的老妇人，白胡，说：“这是寿终正寝的。通常这种情况的亡灵，我会在亡者将死未死之际，先到亡者身旁候着，等对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魂离身体了，便马上领着魂离开，去城隍殿报到，接下来的就不在我职责内了。你要学的便是这引魂的本事，”

　　巫香兰看着那伏在边、伤心地叫唤老妇人名字的家属，问：“如果不引走她的魂，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她家人也不会这么伤心了吧？”那伏在边的是妇人的女儿吗？哭得好伤心，那教她不忆起当年母亲离去时，她也是这样悲痛。

　　“来！”福德难得对她严肃。“生死有命，早就随着人出生那刻注定好的，可不是你想手就能手的。要是每个官都像你这样见不得人家伤心就手生死之事，这天下人岂不都不用死了？”

　　“这样说是没错，可是…”

　　“别可是了，你看，她断气了。”福德用拐杖戳了她一下。“好好看着。”

　　巫香兰回神，果真就见吴阿妹的魂体正从她身体离出来；那魂体傻愣愣地站在边，看着上已没了气息的自己。

　　“吴阿妹。”福德唤了声。见那魂体转头看他，他接续道：“我是大和里的福德正神，来接引你至城隍殿报到。你已从人世间解，今后，世一切再与你无关；若生前还有委屈、不，到了城隍爷座前，自会给你个代，你毋须再对人世有所执着留恋。现在，你可再见你世亲人一眼，下回再见，便是头七时。”

　　吴阿妹果真再次回首看了眼她的家人。

　　“吴阿妹，时候已到，随我走。”福德说完，便转身离开，只见吴阿妹顺从地跟在后头，随着他的步伐。

　　巫香兰看着这一切，有些意外引魂就是这样。她以为需要点法术还是什么咒语，没想到会这么简单。见他们身形渐远，她跟了上去，身后突然传来哀痛的哭声，她足一顿，回首张望，就见吴阿妹家属跪在边痛哭失声。

　　“香兰。”身后传来福德神的声音，令她回神，她转过身，匆匆跟上。

　　一个眨眼，她已置身在一座黑瓦灰墙的建筑物前，像古庙，似殿堂。这儿四周昏暗，冷风窜，气氛几分森凉。

　　“香兰，这里便是城隍殿。不过你尚未有官职，得通报城隍老爷，要他准了你才能进入。这样吧，反正你进去也无事，不如先去光明圣地找家名叫“吉利』的饭馆坐坐，我随后过去。”说罢，便领着死魂迈进殿堂。

　　巫香兰再看了眼黑瓦灰墙，随即往光明圣地移动。街道上有前朝的客栈，也有现代建筑的餐厅，她寻着了那家“吉利”饭馆，走了进去。

　　眼眸四处打量过这饭馆格局，当真和电影中看过的一样，惊喜令她很想学剧情中常出现的对白，比如说很豪气地拍桌大喊：“掌柜的！把你们这里的拿手好菜端几碟上来，再来只烧鹅、一盘瓜子、一桶米饭，好酒也打个几斤过来。”但见这里用餐的居民都很安静，她也不好意思过这种瘾了。

　　安分上楼，找了个好视野的座位，她点了几道颇感兴趣的小菜，还有几道糕点，再要了壶热茶、一壶酒、一盘花生，倚着窗吃喝起来。

　　“你倒会享受，点了这么多菜。”福德拄着拐杖出现在对面，坐了下来。

　　她嘴里啃着荷叶，含糊不清地说：“只是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这个好好吃哦！比我们那里的好大大排好吃多了。”她沾上香滑油的手指，将那盘花生和那壶酒推了过去。“这两个孝敬您的。”

　　倒酒，喝了一口，福德嚼着花生，问道：“你可记得引魂的程序了？”

　　巫香兰点头。“记得。那不难啊，我还以为要施什么法术或念什么咒语的。”

　　“那倒不必。最重要的是态度要严谨，确认身分是一定要做的程序，接着得告诉亡者你是曹的官员，要引他前往曹报到。”

　　“都不必铐上脚镣还手铐吗？万一遇上不肯跟我走，或是趁机逃跑的亡魂那要怎么办？就好比那个最近让大家都很头痛的邱国彰。”

　　“脚镣和手铐倒不必。不随我走，自有范将军和谢将军等鬼差去缉魂上铐。若躲避鬼差，钟将军便会去收伏。一般死魂都会乖乖随我走，好比间警察缉拿罪犯时，大部分罪犯自知逃不过，也都会乖乖跟着走，仅有少部分会躲藏，那么躲藏的自有另一套方式解决。”

　　她想了想，似乎是这样。人间那些罪犯逃亡久了，便被通缉，感觉这些官在做的事就如同间的警政和检调单位所做的事。

　　“哟！酿鱼、太白鸭、四喜饺、荷叶、腐皮包黄鱼…有鱼有鸭有还有饺子…唉呀呀，早知道你会点这么丰盛，应该把大花带上的。”

　　“大花？”她一惊，瞪着他。

　　“哈哈哈！你长这么大一个，怕一只小猫？”

　　“那是老虎！而且还是只对我的脚感兴趣的老虎。”每每遇上那虎将军，它老在她脚边嗅闻，一想起那画面，她气恼地扭头，眼眸一瞟，望向窗外，却不经意瞧见一道紫袍身影缓缓走过。她眼儿一亮！是师父！他来这做什么？

　　有什么念头转过，她起身，从窗口一跃而下，落在他身后，两手绕过他眉头，爬上他面庞，手心随即覆上他眼皮。“哗啊！给你猜猜我是谁。”她低嗓子，发出嘎声音。

　　钟靖身形微微一震，却未作反应，掩在女子手心下的长眸半阖，眼眸深处烁着什么情绪，只是身后的她瞧不见那双正被她蒙住的眼。

　　“阿靖，猜猜我是谁？”

　　身后女子轻嗓低问，含着趣意的，那覆在他眼帘上的手心滑，耳畔是温柔笑语。凉风拂面，女子馨香萦回，钟靖眉眼俱柔，宽大手掌情不自便覆上那贴在眼帘上的软手，轻轻拉开后，他扯轻笑。

　　“月华。”猛一回身，低垂的视线里映入的是那被勾错魂的现代女子时，钟靖五官霎时一变。不是月华…

　　“你怎么了？”巫香兰看着他脸部表情从温柔变成森冷，纳闷不已。似乎第一次见他出方才那样的神色，五官那样温柔，眼神那样疼惜，但为什么马上又变了脸？

　　他心思一凛，望着她的眼神有几分探究，他道：“你在这做什么？”

　　“跟伯公学引魂啊。”她指指一旁楼上，问：“我们在上面吃东西，师父也上来坐坐吧，我请客！”她得意地拍，忘了身上的纸钱还是面前这位大将军给的呢。

　　那笑得眉眼弯弯、白牙微的模样，和月华不一样。月华再开心，始终维持大家闺秀的气质，仪态娉婷、笑不齿，含蓄而腼腆…适才为何将这女子当成了月华？他眉眼一沉，看了她一眼后，迈入饭馆。

　　“咦！钟将军来逛大街？”福德神看着入座的男子。

　　饭馆伙计迅速添上一副新碗筷、注了热茶。钟靖喝口茶，道：“上面一直找不到邱国彰，我下来找找，就怕他混了进来。”

　　埃德神搁下酒杯，拧着灰白长眉。“说也奇怪，这邱国彰啥来历呀？咱这么多个找他一个，居然找不到。我翻了他的善恶记录，生前也是个孝子，怎么就犯下杀弃尸罪啦？他若肯出来解释，城隍老爷那边也还能重新审理，送到阎君那里时，或许还有个商量空间…唉，待找到他那时，老朽非要将他瞧个仔细，看他长啥模样，三头六臂吗？”善恶簿记载着言行举止，却无每个人所存的心思。

　　“或许生前曾经经过高人指点，才懂得如何躲开间官役的追捕。”钟靖垂着眼，长指划过杯缘，却有一盘点心推到自己眼皮下。

　　“师父，你光喝茶不吃点东西吗？这四喜饺我第一次吃到呢，好好吃。你应该吃过吧？四喜四喜，听了就很喜气的，也许吃了这饺子，就能为你带来喜气，顺利抓到邱国彰啦。”

　　“阿靖，我做了四喜饺，吃饺子求团圆、图如意，这四喜饺听来就是喜气。今天我包了甜馅，红枣让你早早高中，桂圆是福禄圆，这莲藕让你官路通畅，至于百合…”

　　“百合如何？”

　　“百合嘛…”她微低秀美容颜，颊畔生红。“人说百年好合，吃百合愿我俩夫情长不变…”

　　好个早早高中，好个福禄圆。好个官路通畅，好个百年好合…钟靖瞪着那盘饺子，一语不发。

　　巫香兰愣愣看着他。“呃…师父不喜欢吃饺子吗？”

　　不明白这钟将军为何突然变了脸色，但福德眼色与反应到底是较好的，他道：“将军，您说这邱国彰有人指点，这有可能吗？若世间有人可以…”

　　间警察为了追缉罪犯，必要时候会成立所谓的专案，可她没想到间为了追那位邱国彰，也差不多快可以成立一个专案了吧？就叫“邱国彰”专案好了。

　　巫香兰坐在位子上盯着钟靖好几十秒后，揣测不出他心思，便懒得费心去猜。坐在位子上百无聊赖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两人谈的内容无非还是邱国彰。一个死魂究竟有何本领，可以逃过鬼差、也避过伏魔将军的追缉？她也想知道。

　　她目前能力不足，追捕死魂的事还沦不到她手，所以坐在这里不上话，当真有些无聊。她又下楼点了糕点，顺道端了上来，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吃食着。

　　“我说香兰，你是饿很久了？”讨论好半晌后，福德望向对座女子，瞧她糕点一块接着一块进嘴里，不由得瞠眸。

　　“没有。”巫香兰拈了块栗子糕，语声模糊地说：“很好吃啊。想不到一家外表看起来不怎样的小饭馆，竟有这么美味的甜点。”她笑弯了眼。

　　“啊，老是我在吃，很奇怪的，一起享用吧。”她把芝麻卷推到对座。“多吃芝麻，头发会变黑。”

　　说话间，手臂移动的画面映入一旁男子眼底，他瞧见她衣袖脏了。才想出声提醒，又听她开口——

　　“既然师父不喜欢饺子，那吃这个桂圆糕好了。我们那里现在这种桂圆糕当红呢，桂圆代表福禄，也代表圆，吃了之后师父就会很有福气，什么鬼都逃不过你眼皮下啦。”她把盛着两个小别圆糕的碟子移到他面前。

　　“桂圆是福禄圆…”

　　钟靖角一抿，倏然侧目怒视她，同时一掌已握住她细白颈项，他指节微微施力，斥道：“你究竟是谁？接近我目的何在？”

　　突然被掐住脖子，巫香兰吓呆了，她两手下意识去扳他手指，眼眸瞠得大大的。“师、师父…”明知现在的自己不需要氧气，可这样被掐住，那种不到空气的惑觉还是令她感到恐慌。

　　“将军，您这是干什么啊？这个、这个香兰没有恶鄗阿！”福德见此情景，心下一骇，顾不得钟靖是什么伏魔将军了，拐杖一提，勾住钟靖掐住她脖颈的手臂。“钟将军，香兰可不是你伏魔册上那些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