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除夕

　　彼时，我和良梓栖谁也想不到，傅卿寻口中的“办法”竟然是由一个困扰女半生的问题而起——但这个“办法”的确是帮助我在每月相对固定的日子得以进宫与她相见。

　　不过，她是怎么把月经不调和痛经不止之类的措辞毫无顾忌地讲给梁尊帝听的？真是个女中豪杰。

　　“你想哪儿去了？”当我某进宫并终于忍不住向傅卿寻提出上述疑问时，她立马红着脸白了我一眼“我自然是告诉廉妃娘娘，我这身子一直由你照顾得很好，我…怎么可能直接去禀报皇上…”

　　“呃哈哈…也是啊…是我不够聪明，没想到。”我干笑几声，继续替她按脚踝双边的凹陷处，据说这样做能缓解月事来时的疼痛。

　　就这样，我勉强寻到了一个平衡点，宫内宫外两头住。大冬天的，倒也不失为自己活动筋骨的一种方法，使得我不至于窝在府里手脚冰凉又百无聊赖。

　　光似箭，一去不返。转眼腊月将尽，我来到异世的第一个冬季就快过去了。时至年关，北梁皇城一派喜气洋洋。整个皇宫也都张灯结彩喜新年，似乎少了几分平里的严谨肃穆，显得生动活泼了不少。然而，这种欢乐祥和的气氛并未带给我多少正面的影响，反倒让我不睹物思乡起来。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我不由觉得，此情此景下的自己，比遥忆山东兄弟的王维要孤独凄凉得多——别人再怎么互相思念，至少还在同一个世界里，而我呢？彻头彻尾的遍茱萸少一人。

　　除夕那的傍晚，我特意吩咐府里伺候我的丫鬟和家丁莫来打扰。独自一人靠在宅子的门板上，我凝望着大街上热闹非凡的景象，越显孑然一身。

　　心酸不已，眼眶微。

　　直到模糊的视野里突然闯入一个人影，我慌忙用手了眼睛。

　　“阁下可是莫姑娘？”来人靠近了，冲我欠了欠身，恭敬地询问。

　　“是。”我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你是？”

　　“小的是奉王爷之命，特来接姑娘进宫赴宴守岁的。”

　　王爷？

　　我愣了一愣。

　　哦，良梓栖，他确实是封了王的。这么说，此人是王府中人？

　　我抬眼望去，发现一顶轿子已然停在了莫府门口——岂料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人一马又出人意料地映入了我的眼帘。

　　“云儿，这么冷的天，怎么是你自己来应门？”莫无争骑着一匹骏马，身着银色大氅，勒着缰绳赫然现身“府里的下人呢？”

　　“…”片刻的诧异后，我对他微微一笑“是我自己想站在门口看看风景，不关他们的事。”

　　莫无争倏地从马背上跃下，脚步轻快地跨上台阶，来到了我的面前。他瞅了瞅那个陌生人，问：“他这是…”

　　“小的是裕王府的人，见过将军。”那人倒是很知礼数，面向莫无争更加恭敬地弯了弯作揖道。

　　“裕王府？”莫无争用疑问的口气重复着，然后一眼看向我。

　　“殿下差人接我进宫过年。”我淡笑着解释。

　　“是吗…”莫无争似面无表情地说着。

　　“…”我抿嘴一笑，拉着莫无争借一步说话“殿下是想哄公主高兴。”背对着良梓栖的手下，我悄悄地对莫无争说。

　　莫无争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既然王爷特地派人来接，你也不好拂了王爷的一番美意。”莫无争转过身去，对准王府中人煞有其事道“上轿吧。”

　　我看了看那顶轿子，又瞧了瞧莫无争的马，侧首笑道：“将军也要进宫？”

　　“对。”他颔首称是。

　　是啊，除夕之夜，他又岂会独自进宫赴宴，将我一人留于此地。

　　思及此，我一言不发地拾级而下，走到了四名轿夫的面前，对着其中一人道：“抬一顶空轿子省力，还是加一个人省力？”

　　对方怔怔地瞅着我，显然不解其意，片刻过后，他总算结巴地回答：“自然是…抬、抬空轿子省力。”

　　“那好。”我笑逐颜开，朗声宣布“为了让你们四个人少花些力气，留着待会儿喝酒吃饭，本姑娘就坐莫将军的马入宫。”

　　“姑娘，这…不太合适吧？”那王府中人面难。

　　“你怕王爷会怪罪？”我仰望着那人，笑意不减。

　　“…”那人低下头，不置可否。

　　“放心吧，你们王爷的为人，你应当比我清楚。反正都是进宫，你们就跟着莫将军的马，把人带到了即可。”说话间，我看见莫无争已然走下台阶，迈向了他的白马。

　　“这…”那管事的还在犹豫，莫无争则已跨上了马背。

　　“王爷不会降罪于你的。”说着，我走到马的一侧“要真有什么事，你就原封不动地把我方才的话告诉王爷，让王爷来找我好了。”语毕，我抬头看向莫无争，他配合默契地伸出一只手，拉着我一下上了马，坐到了他的身后。

　　“是…”见我心意已决，背后又有个大将军坐镇，那人不得不乖乖照办。

　　起轿，策马。

　　走出没多远，莫无争忽然扭头轻问：“你不怕得罪了皇子？”

　　“殿下不是这种斤斤计较的人。”我据实以告。

　　“你倒是了解他。”他笑语。

　　“我连这点识人的能力都没有吗？”我反问。

　　“有，你最聪明了。”他笑意盈盈。

　　“那是…再说了，我这是体谅劳动人民。这大过年的，平民何苦为难平民。”我煞有其事地发表着如上言论。

　　“什么？”他像是没听明白。

　　“没什么。”我瘪了瘪嘴。

　　“你的想法真是越发稀奇古怪了。”字里行间，似有微嗔，可更多的，显然是宠溺。

　　“将军嫌弃民女？”我调侃他。

　　“一辈子都不会。”他笃定道。

　　我扬了扬嘴角——谢谢你，自始至终都记得我。也要谢谢他，即便是为了她而记得我，我也感谢。

　　两人乘一马，四人抬一轿，最侧还跟着个默默无语的人，一同前往梁宫而去。进了宫，王府的人便算是完成了任务，彬彬有礼地告退了。莫无争领着我来到了晚宴的现场，这是我第一次亲临其境，不免好奇地东张西望。可是看来看去，不是人影就是桌椅，广场上虽留有一块偌大的空地，但不管往哪边看，都是一眼望不到头，那排场，真是尽显皇家风范。

　　“我去找卿寻公主和梓栖殿下。”思忖着于情于理我都该跟他俩呆在一块儿，我只好离了莫无争，寻人而去。岂料广场上的人实在太多，大臣们或豪迈地互相拍肩，或客套地相互作揖，女眷们掩嘴而笑、家长里短，整个一宫廷市井图，看得我眼花缭，不知所寻之人身在何方。

　　早知如此，应该留下刚才王府的那个人，替我找到他家王爷的。

　　“莫姑娘！”正在我面对黑的人群一筹莫展之际，描夏及时出现，带着我找到了傅卿寻，也让我见到了她身旁的护花使者——良梓栖。

　　“云玦，可把你盼来了。”傅卿寻穿着红色的镶花外衣，显喜气却不显俗气，她热络地挽起我的臂膀，脸笑容。

　　“那可要多谢殿下特意差人接我进宫。”我笑着将视线从女子的脸上移到男子的眼中。

　　“云玦，好好陪陪卿儿。”良梓栖温文尔雅地笑了笑，目光柔和地看了傅卿寻一眼，缓步离开了。

　　“怎么…舍不得了？”眼见傅卿寻眸中的光这就追随而去，我忍不住打趣道。

　　“才没有！”她回过神来冲我翻了翻眼。

　　“殿下是皇上唯一的皇子，应酬自然多。”我望着良梓栖消失的方位，气定神闲地说。

　　“我知道。”她立即接口。

　　“可是人家多想着你啊，知道自个儿今晚不能一直留在你身边，特地找人四抬大轿把我接来陪你啊…”我摆出一副意味深长的嘴脸。

　　“你现在就知道对我使坏。”傅卿寻象征地掐了掐我的手臂，冷不防坏笑一声“依我之见，不如趁今夜京城各路才子英雄云集于此，赶紧给你物一个。早点把你嫁了，看你还敢笑话我！”

　　嘿？这丫头，这种急着嫁女儿的架势算哪门？

　　“我又没有一颗待嫁的心。”又好气又好笑的我泰然自若地挑了挑眉。

　　“你这丫头！”傅卿寻气急，忍不住又掐了我一下“今晚罚你喝酒！”

　　“…”喝就喝，谁怕谁？

　　“公主好久没这么开心了。”这时，身后的描夏不笑着感慨。

　　“多嘴。”傅卿寻似是回首剜了她一眼。

　　“还是姑娘有本事。”描夏继续“不知好歹”地发表着她的见解。

　　“可不是嘛…”我故意摇头晃脑作得意状，旋即又话锋一转，神秘兮兮地冲描夏眨了眨眼“不过，在逗你们公主高兴这件事上，有一个人比我更有经验。”

　　“谁啊？”描夏好奇地瞪着我，连她身旁的画秋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除了你们殿下，还能有谁。”

　　“噗…”“好啊你们！越发大胆了！”傅卿寻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对我实行了三连掐“莫云玦，我明天就让他把给你嫁了！”

　　“这可不成啊！怎么连嫁朋友都得殿下出马…”

　　“你…”一阵嬉闹中，四周却渐渐安静了下来。我们连忙停止嬉戏，下意识地向最上座望去。

　　原来，是一国之君莅临了。